《随园诗话》学习与译注
二十九
原文
山阴胡天游稚威，以旷代才，受知于大宗伯任香谷先生。其待之之厚，不亚于令狐相公之待玉溪生也。馆于其家。八月五日，宗伯指庭前葡萄曰：“彼实垂垂矣。若能以‘侪’、‘淮’险韵，刻划其状，当令某伶进酒为欢。”稚威刻烛二寸，成四十韵。其警句云：“一树微藏晓，添幽得小斋。孥藤高屋起，缚架碧霄排。翻水层筛网，行天爪掷钗。枚惊千钉错，结古百绳偕。见拟通身胆，环雕出目蛙。巧悬沤泡住，危累弹丸佳。多觉欺邻枣，贫犹敌庾鲑。粉粘云母腻，光逼水晶揩。软谢金刀切，津宜贝齿消。人窥雨余馆，凉破日斜阶。寒别关门远，肥怜壤性乖。岂知根入塞，不比橘逾淮!”一时传诵。后乾隆辛卯冬日，严冬友侍读在沈学士云椒席上，偶谈及稚威以险韵咏葡萄事。沈因指席间橄榄，命其门人陈梅岑云：“汝能以十三‘覃’韵赋此乎？”陈即席成二十韵。警句云：“青子当秋熟，评芳自岭南。嘉名忠可喻，真意谏同参。种类炎方别，林园壮月探。阴还连野屋，高欲逼层岚。摘去梯难架，收来杖易担。求温凭箬裹，致远藉筒函。买或论千百，尝应只二三。颦眉今莫讶，苦口旧曾谙。细共槟榔嚼，香逾豆蔻含。讨寻偏耐久，风格在回甘。核试花生烛，仁桃粟缀簪。幸登君子席，佳话并传柑。”余亦在席上，命门人杨蓉裳仿之，《咏钱》云：“鱼伯飞来后，平添利海波。斫铜耶水曲，铸币历山阿。轻影翻鲸甲，花纹皱凤罗。五铢工剪凿，四柱细摩挲。轮郭分乌漉，文章备隶蝌。好从床脚绕，谁向梦中磨萧库悬标榜，吴宫卫甲戈。营中赎才士，帐下买青娥。藏处同牛吼，行来倩马驮。无缘休慕‘孔’，有癖定归和。积窖千缗朽，当筵一掷多。裁皮嗤大业，剪叶记阇婆。只我偏穷薄，终年叹憾轲。逐贫空有赋，得宝不成歌。壁立已如此，囊空将奈何!画叉三十块，挂壁羡东坡。”陈、杨二君，年未弱冠。
译注
山阴的胡天游稚威，以其旷世之才，接受大宗伯任香谷先生的教育。他对待稚威的宽厚，不亚于令狐绹对待李商隐啊。在他家里吃住。八月五日，宗伯指着庭院前面的一棵葡萄说：“它已经果实累累了。你如果能用‘侪’、‘淮’这样的艰僻的字韵，刻画它当前的状况，我当让某个伶人敬酒作乐。”稚威在蜡烛的二寸处刻画记号用来计时，作成四十韵的一首诗。其中含义深刻动人的句子有“一树微藏晓，添幽得小斋。孥藤高屋起，缚架碧霄排。翻水层筛网，行天爪掷钗。枚惊千钉错，结古百绳偕。见拟通身胆，环雕出目蛙。巧悬沤泡住，危累弹丸佳。多觉欺邻枣，贫犹敌庾鲑。粉粘云母腻，光逼水晶揩。软谢金刀切，津宜贝齿消。人窥雨余馆，凉破日斜阶。寒别关门远，肥怜壤性乖。岂知根入塞，不比橘逾淮!”意思，一树的葡萄像藏满了拂晓的阳光一样浸润透红，使得小院添满了幽静。藤蔓从屋顶开始爬长，缠缚在架子上像碧云一样排列。从底层看像筛子的网一样密织，从空中看像手中掷下的钗子一样竖插。一枚一枚的像千万颗钉子错落有致，一个结一个结像百多条古绳缠在一起。显现出的像全身长满了的胆泡，圆圆的像雕刻的青蛙突出的眼睛。像水泡一样巧妙的悬在那里，像弹丸一样危险的挂在那里。多的感觉像欺负邻居家的枣树，（比枣树结的枣还多），少的感觉就跟庾鲑一样贫乏。粉色外皮如果粘上云母会感到厚腻，光泽能逼迫水晶进一步磨揩。绵软不用刀切，甜津正适宜牙齿消化。有人看见雨后我的馆舍，凉风破碎了照在斜阶上的光影。离开寒冷的塞门关外已经很遥远了，不是爱怜那里的土壤好。哪里知道根茎进入到关内，跟橘子越过淮南生长在淮北不一样！”一时间广为传诵。后来乾隆辛卯年冬天，严冬友侍奉皇上在沈云椒学士席上读书，偶然谈起稚威以险韵咏诵葡萄一事。沈学士于是指着席上的橄榄，命令其门生陈梅岑说：“汝能以十三‘覃’韵赋此乎？”意思，你能以十三‘覃’韵对此赋诗吗？陈梅岑当即作成二十韵的一首诗。含义深刻动人的句子说：“青子当秋熟，评芳自岭南。嘉名忠可喻，真意谏同参。种类炎方别，林园壮月探。阴还连野屋，高欲逼层岚。摘去梯难架，收来杖易担。求温凭箬裹，致远藉筒函。买或论千百，尝应只二三。颦眉今莫讶，苦口旧曾谙。细共槟榔嚼，香逾豆蔻含。讨寻偏耐久，风格在回甘。核试花生烛，仁桃粟缀簪。幸登君子席，佳话并传柑。”意思，面前的橄榄正当秋天成熟，判断它是来自岭南。其忠实的嘉名可以知晓，其真实的意味像参政的谏书一样。种养它们不分昼夜，炎热的白天方才离去，晚上借着壮月的月光又来林园探视。树荫环绕着农舍，高大的橄榄树直逼重山叠岭的雾气。采摘时架梯都困难，采收后用担杖就轻易担走。要温热它需要借助箬竹的叶子包裹着，送达远方需要借助筒子装起来。购买时有的人动则千斤百两，而吃的时候只应该两三颗一次。蹙眉的样子别惊讶，苦口的味道曾经熟悉。细嚼跟吃槟榔一样，香味含在嘴里超越了豆蔻。橄榄核跟烛花相似，挑出橄榄仁，像米粟缀在簪子上。有幸登上君子的桌席，跟传柑一样成为佳话。”我也在桌席上，命门生杨蓉裳效仿他们，作《咏钱》诗说：“鱼伯飞来后，平添利海波。斫铜耶水曲，铸币历山阿。轻影翻鲸甲，花纹皱凤罗。五铢工剪凿，四柱细摩挲。轮郭分乌漉，文章备隶蝌。好从床脚绕，谁向梦中磨。萧库悬标榜，吴宫卫甲戈。营中赎才士，帐下买青娥。藏处同牛吼，行来倩马驮。无缘休慕‘孔’，有癖定归和。积窖千缗朽，当筵一掷多。裁皮嗤大业，剪叶记阇婆。只我偏穷薄，终年叹憾轲。逐贫空有赋，得宝不成歌。壁立已如此，囊空将奈何!画叉三十块，挂壁羡东坡。”意思，自从有了钱后，利益的海洋凭空增添了波涛。开挖铜矿在耶水的湾畔，铸造钱币在历山的丘陵上。动作轻盈的样子像翻弄鲸的鳞甲,钱的花纹像吹皱的彩色罗缎。五铢钱需要工整剪凿，四柱钱需要细细摩挲。轮廓分新旧，文理要具备隶书蝌文。人都喜好把它缠绕床脚，有谁在梦里打磨它的纹理。在萧王府库里把它悬挂起来炫耀，在吴王宫里卫士披甲执戈保卫它。在军营里用它收买将士人心，在帷幔帐下用来买卖青娥美色。藏匿它的地方像牛的喉咙，行走往来的时候要用良马驮运。没有财运别去贪慕钱财，有癖好一定会像和峤一样贪财。积蓄在窖子里的千贯钱财都腐朽了，当今一次宴请就花掉许多。嗤笑隋朝大业年间剪皮糊纸以为钱，剪叶补衣的人还惦记阇婆国的供奉。只有我偏偏又穷又薄，一年到头感叹命运坎坷。赶上贫穷我只剩下诗赋，得了宝贝也没心情歌唱。家徒四壁已经到这地步，行囊空空还能怎么样！画叉三十块，都挂上墙壁搁置着，只好学着苏东坡把酒临风了。陈、杨二人当时还不到二十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