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石
有一天早上,忽然发现厨房纱窗上趴着许多棕色的绿豆虫。它们一动不动,偶尔挑衅似的展开半个翅膀忽地又缩了回去,这让人生厌。我打开窗户,由着它们尽数飞去。
赶忙打开装着绿豆的袋子,几只绿豆虫得了命令一样冲出口袋扑向窗纱,那些性子慢的在绿豆上悠哉悠哉地踱着步子,还有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在豆子的身体里呼呼大睡。只可怜这些绿豆因为被人忽视已经遍体鳞伤。我试图从这些绿豆中捡出一部分还能食用的,可是看到那些窝藏在绿豆身体里不肯出来了虫子,就一下子想到了它们的粪便,于是全部倒掉。
我为这些绿豆忧伤,它们从圆润饱满到伤痕累累,从出生到死亡,连个羽化的过程也没有,更别说在沸腾中开出灿烂的花朵了。是啊,谁能注定它们必须有一个黑暗的人生呢?
我从倒掉的绿豆中抓起一把撒到花盆儿里的瞬间,就想该不该捡出来那些受伤的绿豆呢?忽然就有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受伤的绿豆还会不会发芽,如果发芽长出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每天早晨在阳台上给绿豆浇水的时候,我都会仔细观看察,几天后,终于发现有一点儿嫩白撑破绿色的外壳顽强地站在褐色的土壤上,嫩绿的双掌娇滴圆润涌向阳光。这是一颗好的绿豆种子,可我期待那些受伤的绿豆能够发芽。
一天,匍匐在土壤表面如同蚕宝宝一般的嫩芽里,我终于发现一只嫩芽与众不同,它白皙的皮肤上,卧着一块显眼的黄斑,不用说这是一个受伤的绿豆。我又喜又忧,喜它发芽,忧它会不会像那些好种子一样站立起来,还是会像那些受伤过重的种子连呻吟一声的机会也没有就在泥土里腐烂了。
事实上在第二天,那颗受伤的绿豆就挺着腰杆站起来了。它纤细的腰杆比那些健康的绿豆苗柔弱很多,站起来的时候有多么痛,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它的一只手掌蜷缩着,五分之四不见了,剩下的五分之一,边沿焦黄,仿佛经历过一场大火,它怎么会知道这是出生之前就注定了的。如果它知道它还肯不肯发芽,它会不会像那些受伤的兄弟一样宁愿化作泥土,做风中的一粒尘埃?现在,它终于和豆苗们站在一起了。
看着它,我无比激动。我赋予了它生命,却给它带来残缺的肢体,除了给予和其它豆苗一样的灌溉外,什么也帮不了它。它该靠什么走完它的一生呢?
有一天,我到图书馆去看书,猛一抬头,从一排电脑的缝隙里发现对面一张奇怪的脸,五官还端正,但是脸满疤痕,那疤痕仿佛是展开了一张揉皱的纸。他正低眉笑着,我想他手里拿着的一定是本有趣的书。
第二次注意他的时候,我正准备去卫生间,一站起来,就发现一副拐斜靠在电脑桌旁,它的主人就应该是坐在我对面那个有满脸疤痕的男士。我心不禁颤抖了一下,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生活中有很多超出常规的现象让我们偶遇,因为日子久了或者和我们无关,这种偶遇很像某一次见到自己的影子时驻足感慨,过后就忘记了。
那天我又去图书馆,大厅里几乎座无虚席,只有他对面的一张桌椅是空的,我悄悄坐下去,发现我坐的还是上次的位置,他也还在原来的位置,那副拐依然靠在那里。我想这应该是他固定的位置。这个位置离卫生间和水房都比较近,他要获得这个位置,每天应该是很早到的吧。
这一天,我决定在图书馆里多待会儿,带了些小吃和咖啡。咖啡喝多了,就往卫生间跑的勤了一点。每次路过他身边都悄悄注视一下,发现他很少离开桌子,偶尔吃一点东西,一瓶纯净水总是摆在桌上,晚上离开图书馆的时候他也没有喝完。只有一次他离开了桌子,我看见他双手撑着桌沿站起来,摇晃地取过双拐,艰难地转过身去,一条腿直立在宽松的裤管儿里,犹如多了一条拐杖,另一条裤管空荡荡地蜷缩在旁边。如果一阵风刮来,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找到平衡!
这情景忽然让我想到家里那盆绿豆苗,他多象那颗受伤的绿豆呀!
那天傍晚回家,第一次乘坐直梯到图书馆的一楼,没想到他就在我前面不远处,“哒”“哒”的拐杖声在空气里回荡,我紧走几步,推开前面的门等他,他说“谢谢!”。走出了20米以后,一种复杂的心情迫使我回到他身边。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谢谢,不用。”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回到家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那些绿豆苗。绿豆苗已经长高了,很多枝头上已经窜出了新叶子碧绿碧绿的。那颗受伤的绿豆苗虽然腰杆不如那些健康的绿豆苗粗壮强硬,却也凭着一只手臂托起一叶新芽,那芽饱满嫩绿,和其它新芽一样充满生机,点缀着周围这一片天地。我想它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得到过特殊的照顾。这个特殊的照顾也许是把它单独放在一个花盆;也许是给它多施一次肥料,多浇一次水或者让它更靠近阳光;甚至把它放在暖房里。这样的结果是什么样我不敢想象,也许它早该枯萎了吧,真庆幸我没有这么做。
回想白天发生的事。那个人拒绝我的帮助,多么正确呀!我的行为看似合理现在却显得这么愚蠢。
人和绿豆是一样的,只要他们内心足够强大,有一颗要成长的心,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肢体残缺,都不能阻挠他拥抱阳光,汲取雨露,向上成长,向生活绽放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