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二年(234),李严听闻诸葛亮去世,亦激愤发病而死。
参《三国志·李严传》中载,‘平常冀亮当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以激愤也。’即李严虽遭流放,却常企望诸葛亮能够再次启用于他,而除诸葛亮之外,后继之臣皆不会用之,故激愤发病而亡。
究其原因亦可推之,李严与诸葛亮同为辅政大臣,唯诸葛在其之上。而后继之臣费祎、董允等威望,皆不足以压制李严,又岂会再用……
从正史载录而言,李严流放的背后,尚存在着重重疑问……
譬如,《李严传》载,‘九年(231)春,亮军祁山,平催督运事。秋夏之际,值天霖雨,运粮不继,平遣参军狐忠、督军成籓喻指,呼亮来还;亮承以退军。平闻军退,乃更阳惊,说“军粮饶足,何以便归”!欲以解己不办之责,显亮不进之愆也。又表后主,说“军伪退,欲以诱贼与战”。亮具出其前后手笔书疏本末,平违错章灼……’
其「喻指」即「喻旨」也,《汉书》颜师古注曰:‘以天子意指晓告之。’
然《华阳国志》卷七《刘后主志》云,‘盛夏雨水。平恐漕运不给,书白亮宜振旅。’并未提及「后主诏命」,此其矛盾一也。
而李严之「手笔书疏」亦是莫名其妙,李严既然「欲解己不办之责,显亮不进之愆」,却又何以将如此重要之证据交到对方手中,此其矛盾二也。
总而言之,文献所载李严言行之矛盾,透露出「李严案」背后之错综复杂。
李严本为秭归县令,曹操进入荆州时,西奔蜀中,刘璋以为成都令。建安十八年(213),奉命于绵竹抵抗刘备,李严却随即率部投降。
成都平定后,李严迁为犍为太守、兴业将军。
又参《伊籍传》载,尝与军师将军诸葛亮、扬武将军暨蜀郡太守法正、昭文将军伊籍、左将军西曹掾刘巴共同制定《蜀科》。
后建安二十三年(218),李严斩杀盗贼马秦、高胜;击溃越巂郡夷帅高定,而加封辅汉将军,兼任原郡郡守如故,深得刘备信任。
参《华阳国志·蜀志》载,‘建安二十一年(216),即李严在犍为太守任中,凿天社山,寻江通车道,省桥,梁三津,吏民悦之。更造起府寺,城观壮丽,为一州胜宇。’
东汉末年,战乱频发,都江堰、六水门等大型水利皆有不同程度失修。
李严在犍为任郡守期间(214—222), 重筑了蒲江大堰,即「六水门」枢纽,使其连接长江两岸,对后世影响深远。李严不仅审时度势、有高度的政治警觉性,同时在军事、民生等皆有建树。
故李严所谋划,绝非如文献所载一般「恶作剧」之举,并留下「手笔书疏」。
章武二年(222),刘备伐吴败回,征召李严进永安宫,拜为尚书令。
章武三年(223),刘备病重,李严与诸葛亮一道受遗诏辅佐少主刘禅;以李严为中都护,统管内外军事,留下镇守永安。建兴元年(223),封都乡侯、假节,加光禄勋。
换言之,刘备以诸葛亮对内主政,李严对外主军。
虽然以李严之资历、声望确实难以制衡诸葛亮,但当时蜀汉重臣庞统、法正、关羽、张飞、黄忠皆已先后亡故。
夷陵之战后,将军张南、冯习战死,马良遇害,黄权被迫投降魏国。在章武二年(222)冬,声望和资历甚高的司徒许靖、尚书令刘巴、骠骑将军凉州牧马超、安汉将军麋竺,亦是接连故去。
故刘备选择李严,却是无奈之举。
且李严虽是南阳人,然却是在曹操首次南征时入蜀,故其身份相对特殊,在当时既非东州集团嫡系,亦非荆州集团嫡系。
夷陵之战后,曹魏和东吴结盟,蜀汉四面楚歌,可谓危急存亡之际。
故以李严为中都护,镇守永安。防备东吴的同时,亦给予诸葛亮相当的信任与空间,防备内耗。但亦是对诸葛亮的最后节制,保护后主的最后保障……
然参《三国志·杨戏传》附引《季汉辅臣赞》云,‘都护李严性自矜高,护军辅匡等年位与严相次,而严不与亲亵……’
故刘备以李严牵制诸葛亮之举,对于李严而言,心中或许抑郁难平……《李严传》引注《诸葛亮集》曰,‘严与亮书,劝亮宜受九锡,进爵称王。’可见,李严并不愿安于现状。
无论李严此举是试探、抑或威胁,借用孟德之言「欲踞吾着炉火上邪」。
《李严传》诸葛亮表平曰:‘臣当北出,欲得平兵以镇汉中,平穷难纵横,无有来意,而求以五郡为巴州刺史。’
尚书令陈震出使东吴前,曾私下于诸葛亮言「李正方腹中有鳞甲」。
但李严借诸葛亮北伐之际,公然索要五郡以为巴州,又岂止是「腹有鳞甲」如此简单。《水经注》亦云,‘都护李严,更城周十六里,造苍龙、白虎门,求以五郡为巴州治……’。
五郡相当于益北半壁,李严又迁城造门,岂非「国中之国」。
但镇守永安,除李严外尚有陈到,以及白毦兵。
对外虎视东吴、对内守护后主。诸葛亮对此亦是心知肚明,故即使北伐艰难,亦未曾触碰白毦兵分毫。对李严亦是「留护军陈到驻永安,皆统属严」,以安其之心。
又诸葛亮表平曰:‘去年臣欲西征,欲令平主督汉中,平说司马懿等开府辟召。’
李严言下之意即欲开府,与诸葛亮平起平坐。诸葛亮志在北伐,又岂肯李严成为掣肘,但为「取一时之务」,不得不表平子丰督主江州。同时,命李严以中都护署丞相府事务。
即诸葛亮之妥协,以换取李严对于北伐之支持。李严改名「李平」,即是佐证。
蜀汉之世家豪族,实则并不诚心北伐。甚至后主刘禅,恐亦并非与诸葛亮一心。
从制度而言,诸葛亮自任丞相、录尚书事,总领政事,赏罚官吏,不受皇帝掣肘;使费祎、董允等担任侍中,掌管宫禁,限制了后主刘禅之皇权,避免皇帝个人意志的干扰。
然从蜀汉后期,刘禅的强烈反弹,侧面反映出刘禅对皇权的渴望,以及内心对于此种制度的厌恶。
就刘禅个人而言,倘若诸葛亮成功攻取关、凉,蜀汉版图将扩充一倍。换言之,诸葛亮为蜀汉打下半壁江山,如此功绩其威望必是如日中天,割地称王亦无不可,但却非刘禅所愿。
进而推之,李严此举未必没有后主刘禅背后之暗示、支持。
在《李严传》亮表平文中,诸葛批判李严「尚为小惠安身求名,无忧国之事」、「求以五郡为巴州剌史」、「平说司马懿等开府辟召」。
然则,却并未提及「谎粮事件」。
又《亮公文上尚书》中,弹劾李严人员如:刘琰、魏延、袁綝、吴壹、高翔、吴班、杨仪、邓芝、刘巴、费祎、许允、丁咸、刘敏、姜维、上官雝、胡济、阎晏、爨习、杜义、杜祺、盛勃、樊岐等,军中军官多达二十余人……
故「李严案」,所代表的绝非个人。而是蜀汉内部针对「北伐」的立场之争,是荆州系与东州系的权利之争,是蜀汉内部振动巨大的一场政治博弈……
李严之「手笔书疏」不过是政治交锋之工具。
诸葛对李严的隐忍、退让,亦并非针对李严个人,而是对反对北伐的利益集团的妥协。但最终李严之举,完全站在了北伐的对立面。故诸葛亦不得不冒险罢免李严,废其为民,流放梓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