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双桥,格外的鲜活起来,整条街道旖香流转,连空气都沾染了媚气。
双桥的姑娘们吃过晚饭,化了细致的浓妆,准备粉墨登场,她们是夜色的主角。
开摩的的在我们的门口排成长龙。姑娘与他们都很熟识了,也不讲价,轻盈的跳上一辆,轰隆就走。
衣袂飘飘,长发飞舞,那么高的鞋跟,看得我心惊肉跳。
也有待遇好的公司有通勤车接送,白色的面包车,十几二十个姑娘叽叽喳喳挤进七、八座的车子,你碰了我的头发,我蹭了你的口红,娇嗔不绝。
我们这时候几乎没什么客人,照例聚在一处闲聊。
小卢的公公和淑梦的老公下象棋,胖子在一旁指指点点,完全不理会什么观棋不语。
黄泊宁在门口跑来跑去,不时的过来叫一声妈妈,妈妈啊,然后一闪不见了。
七点多,周围小区的人们三三两两过来散步闲逛,我们便各自回去忙碌。
这个时间的顾客往往是不认识的,销售货品比较吃力,然而也不得不应付着。
我正给一位挑剔的大姐试用精华霜,小卢冲进来:娃儿没在你这里啊?
我说:没有啊,刚才还看到在门口玩呢!
等我对付完客人出来,小卢正四处找儿子,大家都不甚在意。
双桥虽然是个鸡鸣狗盗的地方,却从来没有拐卖儿童的案例,大约人贩子也忌惮这里的大哥。
夜色渐渐浓郁,路灯亮起,我一看表,都8点多了,黄泊宁还没有回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小卢一家紧张起来,我们也纷纷围拢,提供最后见他的线索。
小卢老公正在聚精会神玩电脑,对儿子的失踪茫然不知,小卢过去恶狠狠的打在他背上,这才如梦初醒。
淑梦提醒:自家各处查看下,小孩子像猫咪一样,躲在哪个角落就睡着了。
小卢公公进去查看无果,抓个衣架冲出来,朝小卢扑过去,我吓一跳,这公公真要打儿媳妇?!
他拿衣架指着小卢的鼻子,手一抖一抖的半天没说话,突然把枪口调准自己儿子,一阵劈头盖脸的乱抽。
小伙子躲闪不及,挨了还几下,脸上一大条红痕,是真下狠手。
儿子逃开,他犹自骂声不绝,还狠狠的瞪了我们一眼.
我们有什么错呀?好吧,不该跟小卢瞎聊天。
她婆婆跳脚舞手的跑出来:还发什么疯,赶紧去找去。
不知道谁说了句:不会跑到后面村子里,被人捡了去吧?
小卢脸立即黄了,捂住胸口哭出来,大家纷纷劝慰,都是苍白无用的言语。
于是兵分几路去找,淑梦老公和胖子去后面的城中村,爷爷和几个人去外面的大马路,彩票店陪着奶奶去最近的派出所报案,包租婆和小卢在街面上寻访,小卢老公去复印店打印寻人启事。
我也要去找,淑梦拦住:看着店就行了,别再把你弄丢了。
我站在路中央,逮住每个人询问,说东指西的,没有个靠谱的讯息。
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妈妈说:咦,是不是刚才在水果店里那个小孩?
我一蹦三尺远,街对面的水果店主不在,他妈妈帮看摊,老太太说:刚才,是在这里,还跑出跑进的数西瓜玩,给了他个小橘子吃,后来有客人,就没注意了。
我垂头丧气的回来,两个手拉手的姑娘冲我喊:姐姐,快过来卖东西咯!
我挥挥手:明天再来。
娃都丢了,谁还有卖东西的心肠。我也懒得问这两人是翘班还是失业了。
两个姑娘齐声说:姐姐,别担心,我们帮你找。
这些狐媚子嘴里都是涂了蜂蜜,信她们才见鬼。
小卢老公拿着厚厚一叠寻人启事回来,我和淑梦拿着往行人手里塞。他拿着一堆,去马路上贴。
我看这年轻人,脸色灰败,全没了平常的孩子气。想安慰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彩票店和奶奶回来了,那时的双桥并没装摄像头,马路上的监控要与交通部门协商。根据经验给出的建议是,发动亲戚朋友去各个车站堵截。
奶奶给自己的弟弟打电话,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彩票店接过去才讲清楚,让弟弟一家去两个汽车站找。
小卢老公发动车子,等着爷爷过来一起去火车站。
小卢和包租婆一无所获的回来,小卢哭得气声咽噎,不是包租婆扶着,简直颤颤巍巍走不了路。
此时是晚上9点20,我的黄泊宁已经失踪两个多小时,杳无音信。
大家正人仰马翻,水果店的老太太对着我喊:姑娘,喂。拼命招手,指指自己家店里。
我和包租婆急奔过去,老太太笑哈哈的,指给我们,一大堆西瓜后面有个空筐子,黄泊宁躺在里面睡得正香,手里捏着半个橘子。
包租婆骂了一声小狗崽子,把他一把拎起来就走,我急得跟在后面喊:你别吓着他。
可怜的娃儿,从美梦中骤然惊醒,一脸蒙圈,全然不知道家中鸡飞狗跳,大厦将倾。
小卢在对面看到我们,软软的瘫坐在门口,淑梦赶紧给她拍背。
黄泊宁欢脱的叫了声妈妈,抱住涕泪交零的小卢,莫名其妙。
大眼睛四处看,见个个脸色肃穆,也吓到了,瘪瘪嘴,还没等他哭出来,被奶奶抢到怀里:我的心肝,我怕我活不了呢。
又拍他的屁股:憨包,叫你乱跑,乱跑,被人拐去可怎么办?
黄泊宁用小手去擦奶奶的眼泪:不哭,奶奶不哭,我乖,不乱跑 。
各路人马收兵回营,这一场虚惊,简直要了妈妈和奶奶的命。
两个男人还勉强镇定,爷爷报怨:我说送幼儿园,你舍不得,这会儿丢了吧。
奶奶扔下宝贝孙子,呼的站起来,指着老公的鼻子:老死鬼,你是干哪样吃的,下棋下昏了头,娃不在也不知道。
他儿子赶紧来打圆场:我爸说得也是,送幼儿园省心些。
当妈的见儿子居然敢来说话,简直就像引爆了原子弹,巴掌噼里啪啦一阵没头没脑的乱打乱掐。
她一回头看到门口的电脑,更是怒从胸中起,随手抄起一把剪刀,把电脑的数据线电源线一通乱剪,口里骂道:玩电脑,你个狗崽子就会玩这烂电脑,我让你玩。把键盘砸得啪啪山响。
小卢缓过起气来,跟着婆婆骂老公:你就跟狐狸精聊天,聊得高兴了你,玩网恋,娃都不管。
他老公两面受敌,不禁叫屈:打游戏嘛,哪里网恋了,你个神经病。你自己忙着吹牛啊,不看着他。
既然娃娃已经找到,大家就很欢乐的看他们一家人吵架,也有随意劝说两句的。
我只心疼那电脑,人家做错什么了,被你们辱骂欺凌。幸亏我老公没看到,不然,一定很是怜香惜玉。
我们家的电脑可是身娇肉贵的“姨太太”。如果问,电脑和我一起掉到水里,先救谁?那就是自取其辱的问题。
现在是追究责任的阶段,黄泊宁这个事件主角,却被放置一边,无人理睬。
他全然不觉得这眼前的战火硝烟与他何干,自觉退到吃瓜群众的行列中来。
混了一会,大约是饿了,过来拉着我的手说:香粉婆婆,我们去背唐诗吧。
把一个家搞得天翻地覆,却要淡定的去隔壁背唐诗,吃巧克力。这样真的不太好吧。
我教育他:你知道是因为你丢失了,他们很着急才会吵架的,你去劝劝他们,就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不吵架了,我已经平安回来了,以后不会乱跑了”要大声说。
小顽童不知道对“大声”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大喊:不吵架,平安回来。
激烈交战中的几个人被他吓了一跳,都噤了声,愣愣的看着他们的战争导火索。小孩子尖锐的声音,简直震破耳膜。
没过几天,黄泊宁被送进了幼儿园,各家幼童也格外谨慎的看管起来,由家长牵着手活动,放养成为危险的事情。
这是双桥自上次垃圾桶事件之后的又一次重大危机,所有的妈妈都好一阵凉飕飕的后怕。
我每天来开店门,不再有那个小小的孩童,滑着滑板,嘴里呜呜的呼啸着冲过来,假装要撞到我,又迅速掉头,然后得意的昂着头,嘻嘻笑。
我自己吃着早餐,无滋无味,没有黄柏宁的早晨,双桥变得空寂寂的,开店的趣味大打折扣。
我怅然若失,不仅为自己的寂寞,也为了黄柏宁小朋友双桥自由生涯的终结。
能平安长大,似乎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之后的一生,还会有无数的惊险事件等待着他去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