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并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必然,文中所用皆为化名,敬请切勿对号入座。
秋林告诉陈兵,张志成关掉了老家的工厂,到了陈兵所在的城市做工,陈兵叹了口气,想起多年以前张志成说的:“王老七种田,一年不如一年”。
陈兵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张志成老家的谚语,张志成性格一点都不象潮汕人,陈兵所接触的潮汕人大多精明、狡猾、精于计算,特别会做生意,没钱做大生意宁愿摆地推也不愿进工厂做工。张志成是少有的进工厂做工的潮汕人,而且还读了高中,性格也是少有的豪爽大气,他们一起做工的时候成了朋友。
张志成给陈兵发了位置,两人相距并不远,才二十多公里,陈兵驱车前往,用导航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宿舍下面,正是下班时间,张志成让陈兵上三楼宿舍坐一下,陈兵想到工人宿舍乱槽槽的,人多,不适合这种久别重逄的聊天,就提议找个咖啡厅。
最近的摩天轮咖啡厅在万联广场,相距两公里多一点,两人一路说话,老是在红绿灯错过拐弯调头,正好前面有一家麦当劳,也就懒得去找摩天轮咖啡厅了,反正本意就是坐一坐聊聊天。
麦当劳人很多, 陈兵看还有二楼,就问服务员二楼会不会清静一点,服务员说:“这个点上难说,要不你们自己上去看一下”。张志成说:“这个时候了二楼肯定也人多”,他四处张望了一下:“那边的位置还比较安静,等下我们就去那边”。
两人都吃过晚饭了,不知道点什么,看了半天,一人点了一个汉堡加薯条,还有一杯珍珠奶茶,张志成掏出一个皮夹抢着要付款,陈兵把他拦住,自己用微信支付了。
在卡座上坐下,陈兵仔佃打量坐在对面的张志成,还是满脸的络腮胡子,不知是胡子长得太快还是刮得不太干净,露着青瘆瘆的胡茬子,发际线往头顶退了一大截,稀疏的头发已经盖不住头皮了,陈兵把眼前的形象跟记忆中的张志成比较,发觉自己记忆中的张志成己经很模糊了,也不知眼前的张志成比记忆中的张志成老了多少。
服务员把他们的食物端上来,陈兵把番茄酱挤在盘子里,拿薯条蘸着吃。张志成说:“服务员怎么不给碟子呀,挤在盘子里多脏”。陈兵说:“没事,这有纸一一哦,不是那个,那个是用来擦嘴的,这盘子里垫了纸的,喏,这个,他们食物是用盘子端上来,但盘子里垫了专用纸,每次一换,不会有事的”。
“你现在怎么样?”陈兵看张志成吃了几根薯条,喝了一口奶茶,问他。张志成咳了起来,咳得眼泪汪汪的,手忙脚乱的把吸管拔了,想把奶茶杯的盖子打开,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头又转到一边咳嗽了。
陈兵先试着先把自己面前的奶茶杯打开了,再拿过张志成的杯子帮他把盖子打开,张志成拿起杯子对着嘴喝了一囗奶茶说:“用这吸管不行,小力吸不上来,大力一吸,珍珠又吸到气管里了”。
张志成吃了几口汉堡,没说话先叹了一口气:“我工厂亏了几十万,现在就是想亏政府也不让开了,这些钱都是借的,想到欠亲戚朋友这么多钱我经常睡不着,我朋友春节回家去就是看我太焦虑了,才叫我出来跟他做事,也算是帮我,唉,我一直很努力,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嫖不赌,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
陈兵说:“运气吧,人这一生,很难说的,有时候选择大于努力"。
张志成说:“那也是,就我这朋友吧,小时候一起放牛一起读书的,我那时考上高中了他没考上,我读高中他就出来了,一直在这边发展,现在不说做着的生意,光房租每个月就收十几万”。
陈兵问:“你朋友是做什么生意的”?:“他是做铝合金建材的,这十几年房地产发展的不错,他赚了不少钱,现在生意难做一些了,他又把生意延伸了一下,以前他只是批发,现在也包安装"。张志成叹了一口气:“我朋友是没的说,只是他手下那些小年轻,比我小十多二十岁,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有时候想想心里真他妈憋屈。”
:“这种想法肯定会,咱们以前在工厂做大师傅,都是咱们指挥别人,现在到老了,给那些小年轻指挥来指挥去。这种落差肯定有的”。:"哎,你怎么不做回老本行去”?陈兵又问:“即使自己工厂做不了。也可以给到别的工厂去做到大师傅呀,凭咱的技术,到哪里不受欢迎”?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张志成喝了口奶茶,微脒起双眼,讲述了他这二十几年所有错误时间的错误选择。
:“我回家的时候,我们老家正掀起开印花厂的热潮,你也知道我的技术,那些工厂抢着要我,工资给我出到12000,那可是九九年的12000,那时我舅舅也准备开印花厂,拉我入伙。我舅舅你也认识,也是做这行业的老前辈,有关糸,有业务,只要我出4万块钱,股份一人一半。说实话,那时候别说四万,十万块钱我都能拿得出来的,但我考虑到上面有两个老人年龄大了,下面还有三个孩子要上学,一个家庭怎么也得留点儿钱傍身应急,所以就没有答应我舅舅。
现在想来,最主要还是那12000块钱的高工资吸引了我,人有时候要给逼到没办法才会去搏,才会去找出路,不然老是缩在安乐窝里不想出来。
我舅舅另找了一个人入伙,生意也做得很不错,只是我舅舅是个懒散人,不怎么管工厂的事,每单货算着赚钱,但工厂就是没钱,我舅舅要我去他们厂帮他,给不了我原来的工资差额就由他补,最主要是帮他把账理顺,前面他们先后请了两个会计,账还是一塌糊涂。
我帮我舅做了两年,后面他们两人把工厂卖了,合伙的后期他们就各怀异志,拿工厂赚的钱另做其他生意,自己的生意才是亲生的,这工厂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不过,这没娘的孩子也让他们一人赚了100来万吧。
那几年,我们老家的印染厂迅猛发展,因为深圳东莞开始查环保了,大大小小的印染厂往我们老家搬迁,一个小小的镇大大小小的印染厂多达好几百家,我找工很容易,但工资大不如以前,印染厂多做印染的大师傅也多,人家顶好的技术也就七八千,你再要12000,你自己都说不出口。
期间我老妈中风了,住进了ICU病房,本来以她的情况,医生劝我放弃抢救,抢救过来也会成为植物人,但我看见老爸恳求的目光,咬咬牙,反正钱是挣来的,为人子总得拼尽全力才会心安,ICU病房可是个无底洞,不到一个月时间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十几万的账。
办我老妈的后事礼金也收了几万块,我把借的钱还了一部分,剩下的,也只有打工攒来还他们了。
印染厂的形势一片大好,我们那里成了睡衣睡裤的生产基地,有朋友劝我自己开厂算了,你看比你后做这行的人开厂都赚钱了,你这样打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没钱你出声,我们一人帮你十万八万工厂不就开起来了?
我考虑了一段时间,决定还是拼一下,我都近50了,不拼真的机会也不多了,我不止一次问自己,你就甘心一辈子打工吗?
朋友们都说话算话,也是真心想帮我,手工印花已经势末了,工人工资高不说,还很难请,我从一开始就上的机印,国产机,每台十几万,三台机一共花了我四五十万,加上租厂房,接电,安装什么的,一共花了七十六万多,这些钱大多都是朋友凑的。
我工厂还没怎么做顺,就遇到了史上最严的环保风暴,这些事你们肯定也知道,新闻上面都有,但我们那里是重灾区,因为前期环保宽松,我们那里的工厂清一色的都是制衣印染,中央督察组就驻扎在我们那里,上面一严厉,下面自然不敢怠慢。先是要求工厂关停,再有偷偷摸摸开工者,直接抓人,工人两万,老板罚10万再拘留,对于上了设备有排污许可证的企业,也得排污达标才可生产。
我工厂从开业到关门也就一年多一点儿的时间,赚了一点儿钱还了朋友,还差朋友四五十万,工厂关门的时候,所有印花机都是做废铁卖了,接近一千家的印花厂,最后只剩几十家,那时市面上最不缺的就是印花机,当废铁卖都要赶快,迟了就砸在手里了。
我们那里政府出面搞了一个印花工业园,设备设施,污水排放都是政府主导,之前有排污许可证的以前多大面积就可以进工业园划多大面积,没证的要进去只能给有证的分租了,租金四五十块一平米,那不是一般的工厂所能承担的,没进工业园的工厂一律不准再开工。
我工厂关了后几个月都睡不好,身体也一下垮了,后来也去工业园的印花厂上了一段时间的班,身体真的吃不消了,现在工业园里的工厂都是机印,差不多半小时就要一百二十公斤浆料,现在的工厂也不容易,所有的人都是算着用的,像我们这样的师傅之前至少配一个帮工,现在没有了,每天一两吨的浆料,加助剂,加颜料,对好颜色后还要搬到机台那里去,老板还给我面子,工资比他们多500块钱一个月,但我身体真的吃不消了,这些钱还是让年轻人去挣吧。
"那你在这里多少钱一个月”?沉默了半天,陈兵低声问张志成
“没说,我也不知道,但估计三四千块钱一个月还是有的吧,先这样做着,挣点钱还朋友,挣多少还多少"。
“可是,照你这样挣钱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这些钱呀"?
“没办法,先自己尽力还着吧,我还不完让儿子接着还,总不能让帮忙的朋友吃这个亏,做生意现在是不敢想的了,总不可能朋友的钱还没还,又再跟朋友借钱做生意"。
“那是,现在这行情,也真不是做生意的时候”。
陈兵送张志成回去的路上,兩个人一路都沉默着,车窗外闪过的霓虹灯光,让张志成的脸上有了如梦似幻的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