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躲不开,不如由他。
令小姐向来拿得起放得下,林国栋从大火中救出自己,就算对自己再无亏欠。当日走不出,大概只是事发突然郁结于心,如今他不再是警察,自己也早已退出江湖,有什么恩怨都该了了。
她自觉两下里讲开,心结已解,虽然也有些奇怪,记忆并没有随心结一起解封,但这样无风无浪的心境也没什么不好。
林国栋像个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年,每天清早捧着花守在门口,认识了送牛奶的大姐和送报纸的小弟,认识了令熊家的左邻右舍,然后被忍无可忍的令家人拽进去吃早饭,顺便认识了令子薇。
“爷爷,你好帅,等下可不可以送我去幼稚园?”薇薇可说是集全家万千宠爱,向来说一不二。人生头一回,被自己的亲爹娘给拦住了。
“爷爷还有事。”
“什么事?陪嫲嫲吗?”额,爹娘基因不错,果然伶俐。
待一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令熊收拾好屋子就要出门。林国栋跟在她后面想要帮忙,却一直插不进手,好不尴尬。
出门走在路上,他站她旁边,她就走快几步;他跟上来,她又故意放慢脚步;他不远不近跟着,她就将他甩出老远……林国栋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对她好,实是平凡琐碎日子里并没有什么事值得彰显。你能做的,大抵是个男人都能做到,哪比得旧年里他可为她筹谋,解她困厄,替她见鬼杀鬼见佛杀佛,为她可以连命都不要。现如今,光天白日朗朗乾坤,谁要他的命,谁又需要他捧出颗心给人看?
也是笨得很。不过就是买花,固执地印指纹,帮她做家务,抢着买单,抢着拎东西,路上看见热气腾腾小吃摊贩就跑去买来塞给她……好像又做回了初相识时的那个小跟班。只是他花白的头发实在是不复当年了。虽然她还是一如当年美好。
“林先生,不要这样跟在我旁边,我很不自在。”
“哦。”走半小时去超市,一路跟个男人,是有点怪。
隔天,他壮起胆子骑了路王来。当然,她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他还算坦然。只是令熊乍见这庞然大物,有点瞠目结舌。
他取了头盔给她,“放心,我会骑慢点。”
“哇!林先生好浪漫!”好心的陈太太在厨房窗子里张望。
令熊扶额,只好坐到他身后,轻轻抓了他衣角。
“抓紧点。”他发动车辆冲出去,她一个趔趄搂住了他的腰。背后暖暖的,熟悉的感觉。第一次在阳光下带着她,他脸上拂过春风。
两边的景物快速掠过,环在他腰间的手又紧了紧,才觉得安全一点。像个小女孩,她嘲笑自己,居然有点兴奋,有点刺激。
下车来见到几张熟悉脸孔,三姑六婆,带着了解笑容。她悔意顿生,“明天不要骑机车了。”明天?所以明天再换别的?——两样心思。
再转天,门口停着那辆七座车。这下是儿子媳妇们瞠目结舌了,是怎样把这辆旧车拖到海峡这边来的。——这是个极固执的人了,这一世,大概他是不会再放手。
“开车去买菜?”她哑然。
“还可以再走远点。”
“比如?”
“海边。”
谈恋爱吗?她失笑。“你以前是这样追我的?”
“当然不是。”刀尖上行走,哪有工夫谈恋爱,爱就爱了。他该如何解释朝夕与共的点点滴滴,如何仅凭爱意去复原短暂甜蜜的片断,重在她心上写下名字?
当然最后还是开车去超市。她坐后排,老位子。
“令小姐,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了。”
“我们以前就是这样?”
“对啊,我是你的司机、保镖、私人助理。”
“好像你也没有怎么好好保护我。”她想起自己身上道道伤痕。
“是我做得不够好。”他想起她身上道道伤痕,以及自己手指抚过那些伤痕的感觉,有点伤感,有点怀念。
路上,经过一家粥铺,林国栋将车停在路边,拉她下来,“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吃粥了。”
又不是在香港,哪有将将滚的鱼片粥食?老板是外省人,熬了一锅花生山药粥,淡淡的甜。
“只有这个,”他有点懊丧,又补了一句,“花生山药很补的。”
像个傻子,她笑着尝了一口,细腻甜润,带着花生的香气。
送她到门口,他站在那里不走。令熊有些奇怪,回身问他:“还有事?”
他犹豫着从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这件事,我想了很久。”
看电影而已,不信他十几二十岁时追女孩子没玩过这一套,她笑着摇摇头。
“我没请过女人看电影。”
“那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都做什么?”
“陪你开会,陪你应酬,陪你谈判,陪你收拾烂摊子。”的确,他们哪里谈过恋爱。
他们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高仓健与田中裕子,《只为了你》。一对老夫妻的故事,下午场,没几个人。洋子去世前,给丈夫写下明信片,希望自己死后,他能将自己的骨灰洒进家乡的大海。
“等我死了,也把我的骨灰带回香港,洒进海里吧。”他突然说。
好好的说什么死,好好的干嘛要看这片子。她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答应我。我没有别人可以托付。”
“林国栋,我很不喜欢你这样。”她看着仓岛拿着妻子的照片踏上旅途,一路回忆着与妻子的点滴,“你是这样找到我的?”
“比这个好一点点,我会先去警察局。”
“对哦,你是林sir 。”
“现在不是了,再也不是了。”
“嗯,林国栋,林先生。”
他的手悄悄地探过去,抓住了她某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