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三先生认为理解中国哲学需要过三关,一是文字,得能理解文言文;二是逻辑,能疏通文字间的义理;三是见,也就是洞见,能整体把握文字背后独到的视角和所揭示的真理。
要理解儒家思想,就得从这三方面来理解。疏通文字这个不必过多说,如果文言功底深厚(这项技能的得来似乎也少不得阅读《论语》),那就直接阅读原文。然后就是整理其内在的逻辑关联,至少要结构清晰。
儒家讲仁,并没有直接的定义,这就需要整理仁的内容,这些内容是何关系?还有常提的“仁智勇”,彼此间又有何关联?如此等等,就是要搭建这些内容之间的关联,还可以站在自己的视角“发现”某种独到的关联。说到此,似乎就说到第三点了,即对其的洞见。何为洞见?
还是说儒家的仁,这种仁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怎么证明?
孔子似乎不怎么谈这个话题,“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不知生焉知死”“子不语怪、力、乱、神。”而是注重实践,面对道家的隐者,子路表达了儒者的思想:“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但真正的大洞见就是孔子提出的。《论语》记载了孔子与宰予的对话。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这段引文表达出仁的出处——人的内心,面对事情,会通过心安与否来判断该怎么做。这样就挺立起人格主体,仁心不在外,只在自己的内心,这样人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挺立在天地间,而不是如西方人那样匍匐在上帝的脚下忏悔,也不是臣服在某个外在的天理,过着“存天理,灭人欲”的悲催生活。说儒家的担当,不仅仅担当社会责任,也对自己的命运担当得起。
有人可能说了,人心怎么能作为人生的根本呢?那也太随意了,上文的宰予不就是担不起责任吗?他只能让自己活得快乐。这是一个问题,不过我们得知道宰予何其人也?下面看《论语》中的文字: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孔子对宰予这人很无语,认为责备他都没什么用,朽木不可雕也!甚至因为他还改变的看人的方法,“起初我对于人,听了他说的话便相信了他的行为;现在我对于人,听了他讲的话还要观察他的行为。在宰予这里我改变了观察人的方法。”这样的人确实担不起人生和社会的责任。推而广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君子,这需要修炼:
“学而时习之”“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学如不及,犹恐失之。”“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予(子为学)一以贯之。”“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子夏曰)。”
以上这些都是孔子所讲到的修炼,当然还有在做事上的修炼等,这里略去不提,足见儒者的自我修炼与提升是“一以贯之”的终生事业。这是说孔子,到了孟子仍有直接的陈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其中的“尽心”“养性”就是一种修炼,孟子还讲“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些都是修炼。另外《大学》言明明德、言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中庸》言慎独、致中和等,这些都是儒者的修炼。离开这些修炼,自然就不能从自己的内心里很好的开出仁来。
这是讲孔子从面对事情时心的安与否,来提点仁,指出仁的出处,这是一大洞见。再者还有另外一个洞见,那就是仁与天道的关系。在那个时代,天还是高高在上的,人还不是完全独立的主体,人们内心里离不开天道,否则就是狂妄。《尚书》有这样的语句: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威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
中国哲学中,没有人格的神,即使提到天,也是一种虚设,所以这个天不能直接给人以提点,人只能就通过自己努力的实现出自己而体认天命。这自然也是一大洞见,这同样让人的人格挺立起来了,虽然有天,但天道内蕴于人,人只要挺起腰身,尽力的表现出来,就是在体现天道。
儒家的这两个洞见,照亮了人生,一肩担起了社会责任,一肩担起了生命的卓然独立,儒者因此成为天地间坦荡的创造者。
(《中国哲学十九讲》学习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