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城来海景园的时候看到了木白。
他没有猜错,她来了。
她趴在石桌上,睡的恬静,嘴角微扬。艳丽的晚霞像打翻的颜料涂满了她全身,她整个人就陷在一圈红色的光晕里。她瘦了,远远看过去似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天塌了,地陷了,她都能睡着,一向是她的一贯作风。今天,对她来说这么喜庆的日子,她这是以此庆贺吗。
她怎么还不醒,他还等着恭喜她。
想必这几年她也没那么难熬,这么能睡,睡几觉就过来了。
他瞪着她,那些如磐石睡在他心底的记忆,一点点开始苏醒,像朵罂粟开在他心底最阴暗的地方。怨气,开始潜滋暗长。
他眸色渐冷,看了她几眼,转身走了。
走一半,又掉回头。
他为何要走,他不是等这一天很久了吗。总算遇到了,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喂,喂......”顾安城开始没好气的敲击石桌。
似是感受到了惊扰,她浓密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就是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果然,睡觉的功力深厚,这几年有增无减。
好像哪里不对劲,顾安城注意到她的脸色通红,一摸额头,热的很,一定是发烧了。
他才注意到,她穿的可真单薄。
她是猪吗!他暗骂,眉目里撑满紧张。
伸手抱起她,她的重量让他一怔。她真的,太轻,太轻了。像地上的落叶,风一吹就会跑的样子。
他总算冷静下来仔细看她,她真的太瘦了。
以前她的脸肉嘟嘟,水灵灵的。现在就像个干瘪的橘子。像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不都应该胖成猪,她怎么能瘦成这样。
下一秒,他的心就软了。
五年了,她又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眼前。他不是恨她的吗,干嘛还要抱着她,紧紧的,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这些年他被抽空的灵魂,驱赶不散的空虚仿佛一瞬间归位,被她又瘦又小的身躯一下子填满了。
他不愿意在放开她了,即便恨,他要的也是这种触手可及的恨。
余生,把她守在眼前恨着,他就再也不会寂寞了。
想让人相守到老的恨,大约也是一种刻骨的爱。
顾安城打电话叫了陈述,让他顺便接了严妈过来。
“顾大老板,在下正跟美女约会呢,你一个电话就给我搅黄了,你可得给我赔!”陈述来势汹汹。
“等她好了,我赔你全北安的娱乐城,只要你能消受住。”顾安城眸子凛冽。
“怎么回事?”陈述见他脸色不好,不再跟他闲扯。
“发烧了,你给看看。”顾安城语气冰冷。
“Oh my god ! 就发个烧你就把我请来,我可是御医,宫廷御医!”陈述又暴躁起来,眉目里尽是无奈。
“我怕她再有别的毛病。”顾安城极其耐心的解释。
“她是谁?”陈述饶有兴趣看他,顾安城一向不近女色,怎么凭空会出现一个女人。还要劳他大驾来给看病,可见关系匪浅。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你自己看。”顾安城也不多解释。
“木......白?”陈述有些不确定,她出来了。
一定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能让这个倨傲的男人脸色翻转,变化无常。
“怎么成这个样子了,看来也是吃了些苦头的。”陈述摸着她的额头,还真是烧的挺厉害。
“她怎么样。”顾安城语气透着一丝紧张,明明就是关心,却非得装的漫不经心。
“没事,就是普通感冒,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他写了药名递给顾安城,让他照着名字买。
“没事?那她怎么不醒。”顾安城脸又黑了。
“顾大少爷,当你很累很疲劳的时候,睡的正香,你愿意醒吗?”陈述怂着肩,极其无辜。
“不醒怎么吃药。”顾安城挑眉。
“打针,打针,是在下的疏忽,我这就准备。”陈述无语了。
以陈述对顾安城的了解。他总结,可以怠慢顾安城,千万不可怠慢顾安城的姑娘。
“你先把她扶起来,抱着她。”陈述指挥顾安城。
针挂好了,扎针的时候木白的眉毛拧的难看。
她睁了一下眼,又合上了,她没有力气在睁开了。她这是做梦了吧,要不怎么感觉像是在爸爸的怀抱里柔软温暖,许久不曾有过的踏实感,厚重的让她不愿醒来。
“哪有打针不疼的。”陈述看着黑着脸的顾安城自言自语。
“顾少好生伺候着吧,在下告辞。”挂完针,陈述就走了。
柔软的床让木白产生了错觉,她这是又做梦了。梦里有道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是爸爸回来了么,这么真实的感觉,让她一点点沦陷。这么美的梦,不要醒来,她翻了翻身沉沉的睡了过去。
柔和的灯光下,她蜷缩着小小身子,似乎有所防备。只有从舒展的眉目才能看出她睡的还算踏实。
睡觉都这样心翼翼,这几年,她经历了什么。
顾安城的心揪在一起,无声的疼。
顾安城一直守着木白,给她拔了针。才起身,关了灯,轻步走到门口。他开门的动作细微,生怕吵到什么。
“严妈,我还有事要回公司,你辛苦照看一下她。”偌大的别墅里,他的声音轻缓,落进耳朵里分外柔和。
严妈一怔,抬头小心看他。他眸子里的温柔未退,让他原本冷峻的脸看起来随和了很多。她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这世间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牵起他的情绪。除了之前的那个叫木白的丫头,只是......可惜,那么可爱的一个小丫头,严妈暗自感叹。
“严妈,明天不用叫醒她。”末了,他又说到。声音凉凉的,恰似这深夜里的露水。
“放心吧,少爷。”严妈一脸慈祥。
夜,浓黑如墨。月,已酣然入睡,剩几颗瞌睡的星星强撑着眨着眼,打着盹。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车内极其安静,依稀可以听到轮胎碾过路面发出的辘辘声。路灯和美,倾洒下柔和的光,把一切裹在朦胧里。
顾安城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最近货柜码头的竞标让他颇有些焦躁。
顾氏水产是这次B港码头出价最高的竞争者,也是争夺码头的运营及管理权呼声极高的公司。这次参与竞标的还有方圆跟香港木业组成的财团,顾氏水产的出价比方圆多2亿。顾氏的出价已经达到这个码头市值的5倍。顾安城对自己的投标方案很自信,竞标结果应该也快出来了。他找业内人士评估过,如果顾氏中标,将可获得码头40年运营权,还需额外斥资3亿改造该港口。他头疼的就是,中标后资金缺口是显而易见的,他该如何为此融资。
3月以后,央行将金融机构人民币存款准备金率上调到了创纪录的20%,导致银行间拆借市场的利率急剧波动,说明银行流动资金已经空前紧张,他很难像以前一样从银行里拿到大量贷款了。股票筹资,风险小,未必理想。债券融资应该是最理想的,企业债不行还可发可转债。
诸多混乱的思绪,在他有限的大脑里显的十分拥挤。他的头脑今天一点也不清醒,他闭上眼睛,把杂乱的思绪使劲摁了下去。
总算,清静了。
“顾安城,我喜欢你。”
“你呢?你喜不喜欢我啊!”
“又不说话,那就是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你了!”多好听的声音,像脆生生的黄瓜,裹着一股清新。
情绪瞬间瘫痪。
他就知道,清净不过是他想屏蔽她的假象。她总能成功的干扰他,何时何地,无论是回忆还是现实。
喜欢还是不喜欢?她追着他问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她好像极其没有耐心,每次都是,没等到他回答,她就抢先替他答了。记忆里,他还没对她说过喜欢。他总觉得像喜欢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可以站在马路上随口捻来。他曾一度揣测,她一个女孩子这么不知羞耻,大张旗鼓的说喜欢他,是否在她心中只当是年少的儿戏。
他,还是喜欢她。即使在最恨她的时候,也无法做到不去喜欢。
夜深了,忙碌的都市一下子慵懒起来。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