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在夜晚泛出扼人心魄的光泽,我坐在便携电瓶车上点燃了一根香烟。柔和的月光温触我的皮肤,浑身的骨头似乎变得松软,接了几个代驾单子后,我内心惬意,自在地与黑夜为伴。
“滴……”手机的短信提示音牵绊着我的思绪。
“儿啊,不要太累了,要多注意休息,不要打那么多钱给我,我在家有的吃有的喝的,你要多在意自己啊。”我的双眼刺痛,不知道是手机白炽的光太过灼热,还是我的内心皑皑似雨雪冰封。
“我知道的,妈你早点睡了,这么晚了,马上中秋我回家几天。”我的手指溢出了汗,黏黏的,就像母亲对我的愁思与羁绊。
我觉得越发有力气了,我要好好地工作,以后带着母亲去旅行、去尝遍天下的好吃的……,未来的美好憧憬在我的脑海中幻现地清晰。
“来,这边,慢点慢点,注意头。”
顾客睡着的鼾声鸣鸣,车辆启动时的闷声阵阵,交警查酒驾的指示徐徐……
夜晚笼罩着莺燕歌舞盈盈,酒精扑鼻之气与金钱的簌簌之音。
又是这个熟悉的交警,他经常在这片查酒驾。我像往常一样对着仪器吹气,然后离开。
职业的操守与法律的约束,以及道德的衡量,使我对酒精有敬畏之心。
有些人省去代驾的钱,酩酊之际开车,是最亵渎生命之举。
月光温情地夜夜洒落,我愈觉交警的高尚,就像家园的守门人,将一切纵酒奔腾的恶鬼拷离带走。
夜夜岁岁只相似,经常与那个交警碰上,检测、吹气、合格、离开,如同一系列心照不宣的规则。
然而,这一晚,我像往常一样坐在便携电瓶车上等着单子。因为霓虹灯变幻的色彩让我觉得眩晕,所以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
不经意间,我看到喝得走路一瘸一拐的那个熟悉交警走上了他的轿车驾驶位。
我恍惚,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实存的疼痛证明着我眼前这一幕的真实性。
我拿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月色不再散发暖意,只是迸发渗骨的猩红。
白昼风卷残云,我皱巴巴地像团废纸。“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他不能这样,屠鬼者怎么能成恶鬼呢?” 内心的交锋割裂着我的心脏,咸惺惺的,好似溢出血。
“匿名举报成功,感谢您提供最有利的物证。”
希望一切到此结束吧。
几天过去了,一切平常。我也没有见到那个被我大脑标了记的熟悉交警。
希望他受到戒记后,改过自新吧。
天气转凉了,这几天过得蛮好的,接了几个大单子,给母亲买了补身体的营养粉,还有保暖的新衣。希望她不要被秋风吹乱了。
可是我现在凛冽地如同掉进冰窟。
“小子,不是挺能的吗?还举报,你看看你那个怂样,害的老子被训了几天,我操你妈。”
褪去警衣的斯文,他好像也没了人皮。
“打,用力打!你妈没给你喝过奶?挠痒痒呢?”
“砰!”他挥起棍子对我的脊背猛击。向正在打我的四五个人传授动作要领。
一棒,两棒,三棒,然后噼里啪啦,像疯了的硬石碎碎击落。
我的五脏六腑错了位,耳朵里稠糊糊的,嘴角抽筋地吸合。
“认错了,乖了,让我满意了,老子就放过你。”
“凭什么认错,错得不是你吗,你喝酒喝得身子都站不直了还开车,亵渎生命,这是第一错;你枉自私权,调查匿名举报人,调查我,这是第二错;你纵人伤我,把我打得肉不守身,这是第三错;你心有恶鬼,却修饰为人,这是第四错……你还说让我认错,我认个屁!”
“呦,小子,还挺会说。”
我撇到他的眼里对我射出的子弹。无垠的冷让我身体空旷起来,在这个偌大的废弃旧仓库,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坟墓。
“吱,吱……吱吱。”他拿来了一个鼠笼子,里面满是黑色锃亮,弥散着腐气的老鼠。
“听你老母亲说,你最害怕老鼠啊,你不知道老人家描述你害怕老鼠的样子可生动了,我给你回忆一下,可好啊?”
“你别动我妈,我去你妈蛋!”我没了理智,黑瞳仁里满是红焰。
我嚎啕大哭了起来,交警开怀大笑地看着我这个跳梁小丑。
“真乖,还知道把嘴巴张大了呀!”
老鼠的吱吱声交杂着我因挣扎而产生的铁链晃动的哐当声响。
黑夜在悲鸣,哦对,我不知道这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可能已经被这个交警囚禁了好多天了吧。有时候给我吃残羹剩饭,有时候给我吃动物饲料,然后对着我的脸拉开裤裆的拉链……然后对着我来上一句:“你他妈就是一条狗,老子没让你吃屎就不错了。”
现在,他们要把黑老鼠塞进我的嘴里。
疼痛可能无法让一个人下跪,但是恐惧可以。
“对不起,我不应该举报你,我错了。”我的嘴巴里流出了十三个字。字字掏挖出我的筋骨血肉。
“这就没了?”
“你还要我说什么?”脊背的疼痛让我的脑子好像被塞满蛆虫。
“我还想让你说,如果我操你妈的话,我爽不爽啊,哈哈哈哈……”
可惜我挣不开金属绳索,撕不破眼前的恶鬼,亦逃不掉权利的牢笼。
其中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抓起只黑老鼠,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另一个人咧开我的嘴,使劲地把老鼠塞了进去。
黑老鼠如针炙的细长毛发被我的口腔浸润,我的喉咙像是即将要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心脏被什么东西啃食着,不知道是老鼠的利齿,还是那个交警的獠牙。
“诶,好多天没看到小李了,他怎么不来上班了?”
“你不知道啊,公司不要他了,他妈妈好像是看到什么视频,然后疯了,小李来上班的时候虽然像个没感情的行尸走肉,但是代驾的工作还是都做得蛮好的,还和我说晚上做代驾的活,白天睡一会,然后想去干送外卖的活,说要攒钱给他妈妈治病呢。”
“然后呢,那公司为啥不要他?”
“听别人说的,他妈妈疯得严重,好像是半夜要打房梁上的老鼠,站在梯子上不小心摔断了气。哎呀,蛮惨的哩。”
说这话的人直摇着头。“至于公司不要他,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你看你说一堆废话没说到点子上。”没有得到问题答案的人也直摇着头。
我烂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是瘫散着的空酒瓶还有堆聚似谷的烟蒂。
现在的我,嗜酒如命,不喝酒的话,我日日夜夜都好疼好疼,被抽打的鞭痕棍印已经刻在了我的骨头上。
我只能睡在冰冷的地面上,以寒意攻击痛苦的仓皇。
我已经早就没有工作了, 去往上班的那些日子,公司一个代驾单子都没有派发给我。
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以剥夺我的所有。
我肉体的鲜活,精神的健康,对未来的向往,一切都没了。
还有我的母亲,也没了。
那个交警说为她单独播放一段她儿子认真工作的视频,母亲还高兴地特地穿上了我之前给她买的她不舍得穿的新衣。
没想到是儿子被凌虐、吃老鼠的视频。
听说母亲的哭喊震地整个村子墙塌瓦落。
他们用暴力的手段强拆了我的世界,可悲的是,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除了那个交警,具体都有谁,谁能告诉我……
中秋纯净的月光拂照着污浊的人世,堙灭着孤独的我。
我再没有家了,也没有我自己了。
火光舞动中却有大雪纷飞,数百张上访被截的书信在熠熠火光中噙着泪。
我的那一点期盼,那一点对法律的期盼,对人性的期盼,对正义的期盼……被燃尽了。
“听说有个代驾的,家里失火死了。你知道吗?就是我们这片区的,我看过那小伙子的照片,查酒驾我还查到过他呢,人看起来挺实诚的,这么年轻,真是可惜了。”一个交警说道。
“不知道,今晚醉玲珑酒局,我请客!”那个酒驾交警扬起盎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