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母亲第二次来郴州,和上次一样,母亲念叨个不停:“要不是给你送些吃的,我才不愿意来。”
外婆过世得早,母亲又是家中的老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母亲小学没念完一个学期就着急的毕了业,担负起照顾弟妹的重任。我记忆非常清晰时,外公才养得起猪牛,也才养起了猪牛,母亲小的时候,想必是没有机会割猪草和放牛了—劳动强度最低的农活,也不知道母亲那时候下地究竟忙活些什么。至今,母亲已五十出头,仍不识字,也只会那一门出了村镇就不太好使的方言。
母亲不喜欢城市自会有她的缘由。
在母亲心里,我只习惯家乡的味道。母亲每次过来,几个大纸箱,箱内塞满了腊肉、香肠、腊鸡、腊鸭、猪血丸子、咸豆腐、油豆腐、鸡蛋……;三四个蛇皮袋,袋中填满了大米、糖浆柚子皮、桔子、红薯干、大白菜、小白菜、莴笋、香菜……;还有一个盛满酸水的老坛,里面有我曾经喜欢的酸菜和萝卜。但凡我喜爱过的美味,母亲都刻在了心里,时刻都不准备遗忘,哪怕仅是我短暂的偏爱。这些倾注母亲汗水和心血的食材,来得不易,矮瘦的母亲将其从遥远的山沟搬到城市,更难。想到这些都是儿子最爱的味道,母亲总能想出法子。
与村里其它婶婶一样,母亲也晕车晕得厉害。爷爷奶奶辈几乎都不愿承受晕车的煎熬,以至于一辈子都没走出过那片连绵的大山。母亲也是这俩年才涉足他乡。到家后,母亲顾不上晕车的难受和路途的疲惫,立马整理起行囊,发现咸豆腐的金黄色不及出发时纯净,她有点焦急和慌张:“捂坏了,肯定是在箱子里捂坏了。”只因这是给孩子吃,母亲容不得半点瑕疵,换做是自己享用,哪怕是发霉了,母亲也舍不得扔掉。
母亲整理一样都会自豪地絮叨几句:“家里的白菜更甜”、“这蛋是家里的鸡生的,没喂饲料”、“猪血丸子熏的时间太短,还不能放冰箱”、“香肠要放点肥肉才好吃”、“这酸菜是用醋水做的”、“咸豆腐也可以直接生吃”、“这是喂了俩年的鸡,炒着吃就浪费了,得炖着吃”、“还是家里的米好吃”……待母亲把腊味全部晾起,猪血丸子和咸豆腐一一摊开,她脸上焦虑的表情才舒展开来,只是又得忙着准备晚餐—母亲宰杀的鸭子和收集的鸭血—血鸭。晚餐,母亲基本上没有动筷,只夹了几根白菜,吃了几口米饭,看到餐桌上的盘子匆匆清空,母亲还是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母亲俩次都为郴州带来了雨水,细雨落在了大地,也滴进了我的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