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的一大早,母亲突然给我打来电话。
我接起电话,母亲停顿了几秒然后才说:“ 额,你起来了吗?”
我说:“早起了。刚吃完饭。” 我知道母亲下一句就会问吃饭了没有,预判了她的下一个问题,我索性先回答她。
“今天起挺早啊,嗯,那个,你的稿子有眉目了吗?找到灵感了吗?”,母亲的语气明显有些为难,但还是故作轻松的说。
“还行,已经有点想法了。有事儿啊?”
我知道母亲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些,接下来的才是正经事儿:“ 跟你说个事儿啊,你爸打算今天生日,你二哥,三哥两家人,还有侄儿侄女带着他们的娃娃要过来给你爸过生,就问你回不回来吃饭?”
这事儿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很讨厌一群人吵吵闹闹故作亲密的样子,我这心里的坎还要追溯到几年前。
哥哥姐姐还有他们的孩子们工作生活都在成都,离我最近的距离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我家。我曾经联系过他们却从来没有回应,一时间我以为他们换了联系方式,直到前些年小辈们结婚,我才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哥哥姐姐还是保持原来的号码,二十年里他们唯一联系了我这一次。结婚嘛,一定是要送礼的,尽管那时候我穷得只能晚上去附近超市买最后已经打蔫的菜叶子,我还是凑了五千块钱,侄儿侄女各两千五,这在当时能顶我半年的伙食费了,但在哥哥姐姐们眼里这点小钱也就是几圈麻将的输赢。
我去参加了小辈们的婚礼,久未谋面的亲人,见面都略显尴尬,但在那个喜庆的日子里大家又要表现的非常亲热。我记得三嫂问我在做什么工作这个问题,也就是十分钟不到重复了三次,当然我也非常体面的回答了三次。吃完婚宴,我便匆忙回家,这种场合待久了感觉会影响寿命。一般来说,我只喜欢小范围和最亲密的朋友们接触,在一群不算完全陌生又属于半生不熟的人当中没话找话假装嬉闹的氛围很难给我驻足的理由。但是这种小场面对于哥哥姐姐们来说都不是问题,他们久经社会的沙场,早已应付自如,人情来往那套玩的通透无比。所以跟我这种比较不会来事儿的人相处多少有点影响他们发挥,就像武林高手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劲。
那天回家以后我无意中翻看群聊信息,一个标准的表格突然那跳了出来,那是当天所有参加婚礼的嘉宾的红包礼金统计表,我仔细翻了半天,在最后一栏看见了我的名字,在我之前的表格里都是五位数。我心想现在参加婚礼都是这么高规格了吗?不过回过头再一想这样也算合乎情理。
大姐夫是国企二把手,姐姐凭借一张国家二级造价师的证书每月不用上班收入六位数,三哥二哥们,一直靠着姐姐平步青云,嫂子们30岁退休拿着最高级别的在职工薪,不是党员的哥哥坐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管理着国企的党建工作。小辈们更不用说了,大姐夫一个电话,就直接进入国企中层领导的位置,开着60万的进口跑车,住在成都最贵的富人区里。
表格统计的数据被秒删了,在保证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以后。接下来群里的亲戚们就把话题慢慢引导到谁给的多 谁给得少这件事情上来,给的多的自不必说,全是奉承跪舔的朝拜声,最后所有人的谈论被三嫂一句话转移到我身上,她说我在成都工作了二十年,听说很早就有车有房而且位置还在二环内,现在也是真的懂的节俭,小辈们结婚就出这点血,也真亏了孩子们叫了几十年的姨。我顿时只想透过手机屏幕将我割肉递出去的红包再抢回来。
我跟这几位哥嫂一直不亲,从小如此,我总觉得他们很像演员,擅长在任何场合表演,随便一个角色都演的活灵活现,我不知道真实的他们是什么样?后来听说过很多关于他们的事儿,六亲不认,搭台唱戏,大部分都是为了钱。
母亲想不明白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一直关系很不错,为什们现在要这么疏远?我想人最自由的时候就是没有真正懂事的年纪,那时候如果你做出了违背他们意愿的事情,他们只会轻描淡写的说:“小孩子不懂事”,但是人一旦长大以后,你只会听到说:“你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 我一直在想,是否懂事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们很懂事,别人就很有面子,我们很顺从,他人的获得感就越多。那么这么想来懂事这件事真的挺不值得期待的。我想哥嫂们可能也不愿意与我这样的穷亲戚走得太近,只是迫不得已在父亲面前要表现出对小表妹最大的关心,我也是善解人意,尽情的践行着他们言语里白眼狼的角色,在他们出席的场合里我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回答母亲:“我不回,你们吃吧。”
母亲说:“这么久了,我以为你都已经想通了,结果还是这样。”
我说:“正因为我想通了,所以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啊,再说了,父亲一年才能见到他们一大群人一次,肯定也很开心的,我每周都回家,父亲也不见得愿意多跟我说一句话。”
母亲说:“可是你爸过生日,你不在,不太好吧。”
我说:“我爸25号过生日我再回去吧。”
母亲拗不过我,只好作罢。
父亲原本是25日生日的,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专门把生日提前了,生日那天中午母亲将父亲过生日的视频发到亲友群里,不出意外的热闹,我庆幸自己没有出席这样的尴尬场面,就像我一个人戴着一个劣质纸壳子做成的生日礼帽,在僵硬的看着周围一圈人举着灯牌,手机银光灯,呲牙咧嘴的唱着:把所有的烦恼说拜拜,把所有的快乐说嗨嗨。。。。然后再品尝着这一画面无限循环下去的苦涩。那一刻我看见父亲似笑非笑又必须表现出开心的脸,我很同情他。
我的手机微信里不停的闪现出许多质问语气的信息:
“你爸过生日,你怎么不去?还跟你爸闹呢?”,
“今天怎么饭桌上没见你啊,今天你爸过生日,你都不去,说不过去了。”,
“今天你爸过生日啊,你都不去,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不懂事啊!”,
“今天怎么没看见你啊?你哥嫂侄儿侄女上着班那么老远都去给你爸过生日,你都不去,有点不对啊。”,
。。。。。。。。
我的微信滴个不停,仔细看看群里好多人,我都快忘了我与他们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还有些人大部分都不知道是该叫表姨还是叫表姑,就是那种每次见面都要介绍这是哪位的一些人,我想就连父亲也不一定能想起来他们是谁?而现在都在群里教导我什么是懂事,什么是尽孝。
我突然有点生气,但突然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我差不多到了有仇必报的年纪,有一天我在我姑父的羊肉串摊上美美的吃着滋滋冒油的羊肉串,突然我的屁股猝不及防的被人重重的踢了一脚,我转头一看,是一个长发打着结,一身破烂衣服,满身散发着酸腐气的神经病在不远处对着我坏笑,我当时就想用手里的竹签子狠狠的刺向他,那时候我也很生气,可是姑父拉住我的手说:“何必跟一个神经病生气呢?他也挺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