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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克亮本不打算出席这次创业大赛，对于他这种退隐江湖的投资人来说，经营好一聊SDK，将来卖个好价钱闷声发大财才是最好的生意经。比赛前两天，他在一次饭局中无意间听人聊起这次大赛的详情，说是有几个不错的社交应用可能会脱颖而出，职业的敏感性再一次地把他推上了评委席。

但是，今天看过的这些创业项目，没几个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包括林姿的欢聚。在陌陌上市之后，他已经对陌生人社交市场不抱任何希望。他坚信，当今的社交如果说还有出路，只能是做垂直和细分——前提还得是具有非常雄厚的资本和极强的运营能力。

林姿的表现确实不错，长得也很漂亮，是他喜欢的那一款，所以他才忍不住在评委席上跟她开了个玩笑——没错，张克亮就是刚刚那个有意使林姿难堪的评委。

但此刻，张克亮的注意力却不在林姿身上，而在莫飞那儿。

那场令莫飞失去了公司控制权的局是张克亮一手安排的，不过张克亮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否则碰见了难免尴尬。现在，他好奇这个已经“过气”的年轻CEO究竟还有多大本事，怎么才几个月不到，他就打算重出江湖创业了？这次还拖家带口的，领着女朋友一起干？

张克亮知道，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小瞧了莫飞。莫飞这个人虽然年轻气盛吃过亏，但毕竟有点儿能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东山再起，否则将来回首往事，早晚会捅自己一刀。

“不能让他们继续往前走了。”张克亮暗自嘀咕道，他翻出自己的评分表，找到林姿的名字，在上面狠狠地打了个勾。

经过焦虑的一周，林姿终于收到了初赛结果的邮件，她获得了一百分的满分。

她清楚这分数意味着她的创业项目“欢聚”是从上千个项目里杀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被投资人一致看好的、“具有投资价值”的好项目之一。

而莫飞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屏幕上的分数，惊讶得合不拢嘴。

“难道是我判断错了创业的风口？”莫飞心想。“不可能，虽然林姿表现得确实不错，但这可是一百分的满分。这证明了所有的投资人都出奇一致地看好这个项目，这不符合常态，除非……除非内部有人修改了分数，或者指示五位评委一起打了满分，否则不可能出现这个分数。那这个人是谁呢？胡威？不会，他虽然有点儿小资源，但绝对不可能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如果他有能力操纵投资人，那早就直接投钱给林姿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呢？不然就是邮件发错了，把原应该发给别人的邮件发给了林姿。”于是莫飞打开了大赛组委会的官网，找到了比赛结果的新闻公告——欢聚获得一百分，是初审比赛的第一名。

“这绝不科学！”莫飞只好做此感叹。

不光莫飞，林姿一开始也不相信这个分数，但随后纷至沓来的媒体采访却让她无暇再去计较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所有的媒体都开始关注这个在万众瞩目的创业大赛里，以满分成绩稳拿第一的创业项目，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在刚接受采访的几天里，林姿还多少表现了一些对第一名的不自信，但几轮采访过后，她渐渐地也懒得向媒体表达那些困惑了，她开始觉得，欢聚这个创业项目——好像真的很有前景。

最先冷静下来的，还是以“局外人”自居的胡威。一周后，他对莫飞说：“我打听过了，欢聚确实是五位评委一致看好的创业项目，这个满分的确是实至名归，但是……”

莫飞赶紧接过话茬儿：“但是什么？”

“是这样，林姿这个第一名只是初赛的成绩，下周二是复赛，月底是总决赛。按照规则，初赛第一可以免复赛，直接参加总决赛，所以，现在就产生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欢聚现在只是内测的beta版，还没有几个真实的在线用户。初赛时林姿可以用绚丽的UI来打动评委，复赛也可以再讲讲市场前景和行业天花板，但……总决赛肯定得拿出一些真实的用户案例和实测数据吧。毕竟小一个月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如果还是只有百十来个用户，那肯定入不了投资人的眼——如果想拿到投资，一定得有用户数据。”

“你的意思是再伪造点儿用户？”莫飞抓到了重点。

胡威没好气地白了莫飞一眼：“伪造只是一方面，但假如……我是说假如，万一那天真有投资人在现场使用欢聚跟陌生人聊天呢，总得有点儿反馈吧。不然加了十几个都只会简单地打招呼或者自动回复，那岂不是一眼就会被人识破？”

他说得不无道理，从8月份到现在，欢聚已经开发三四个月了。这期间，林姿要么忙着找钱找投资，要么就是加班加点地完善程序体验，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核心的第一批种子用户从哪里来。

虽然林姿的工作重心是在不断地完善欢聚的用户体验，但这些都得有个前提，就是真的有人在使用这款App进行交友。

现在，欢聚的重度用户基本上都是林姿的亲朋好友，再加上这两天媒体报道所引来的一些流量，但留存率都不高，真正的活跃用户更是少之又少。如果在总决赛的时候台下的投资人好奇，下载试用了欢聚——这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毕竟这是以初赛满分的成绩进入决赛的项目，无论是谁看到了都肯定会实际操作一下——如果试用了以后，发现并不能真正完成交友目的，那么很显然，要么这款App名不副实，要么就是用户数据大量造假，定会影响比赛成绩。

莫飞撇下胡威去找林姿。此时，她们正在开会讨论如何继续美化PPT和完善产品的交互，争取在总决赛时给投资人以耳目一新的完美体验。

莫飞打断了她们的会议，他把林姿拽出会议室，说：“当务之急并不是美化PPT，或添加什么新功能，而是利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发展欢聚的第一批种子用户。”

林姿睁着大眼睛，不解地问：“种子用户？为什么要花心思在这上面？如果我把App做好了，在比赛里拿了第一，赢得了五百万人民币的天使轮融资，这笔钱自然可以帮我带来更多的用户，何必急于这几天？”

“有了融资并不代表一定有了用户，假设你真拿到了五百万，那你怎么凭这五百万换来种子用户？”

“这多容易啊，有这五百万，我高薪招几个商务经理和市场运营去给我跑用户啊。”

莫飞料想到林姿把这件事计划得很简单，这也是绝大多数创业者的普遍心态：没错，钱有时候是能带来流量和用户，但在创业初期，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如果没有资金就无法获得用户，那么投资人肯定会问——多少资金可以换来多少用户？如果只是拿钱换用户，那么这个项目的优势在哪里？同样的钱我砸给你们和砸给其他的创业团队有什么区别？创业者总是认为只要自己的产品足够优秀，自然会有用户和流量，好像这中间有着“因为所以则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技术强硬到如BAT这样的大公司，做砸了的项目也是数不胜数，难道是他们的技术和产品不够优秀吗？

创业初期，产品很重要，技术很关键，但市场和营销同样重要。产品如果无法第一时间递达用户手中，真正转化为流量，那么再好的产品和再辛苦的努力，也都是白搭。

真正成功的创业项目，都是一边在努力完善产品，一边在辛苦推广的过程中慢慢完善的。在最少的资金状况下，实现更多的用户流量，才是一个创业者真正的能力价值所在。

“一定要保证在比赛当天，评委们用手机能找到周边的真实用户。”莫飞做总结。

之后几天里，莫飞带着林姿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刷量活动。他们先是制作了精美的宣传单页，印着“注册欢聚聊天交友可得iPad一台”——这当然是虚假宣传，他们根本就没有备货。这些印着虚假广告的宣传单页被散发在市区的大街小巷间。他们又通过田大壮和何小婉的资源，协调了酒吧、饭店等“可能会聚集陌生人”的场所，以每天一百块钱的高昂成本承包了店内桌椅上的空间，贴上了欢聚App的下载二维码。

“没想到，刷个用户也这么难啊。”经过几天马不停蹄的拜访抓量之后，林姿累倒在地铁站口，“我本以为只要把产品做好了，流量自然而然就会来，没想到，创业里面的每一环，真做起来……都不容易。”

11月28日，在众人千辛万苦的总动员之下，欢聚App成功地有了一万个注册用户。每天的二次回访率在55%左右，用户留存率在10%左右。“虽然只有两百个DAU，但……应该足以应付这次大赛了。”胡威看了一眼后台的监测数据说。

2

11月30日，周末，晴转阴，仍然是在协力科技园B区的广播室里。今天是创业大赛的总决赛，欢聚作为本次大赛中唯一的满分项目，第一个上台。

林姿这次表现得比上次还要优秀，短短的几句发言就赢得满堂的喝彩。莫飞注意到，台下已经有了几小撮林姿的狂热粉丝，他们高举着印有林姿名字的牌子，高喊着她的名字。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创业大赛，也能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莫飞感叹，“这真是一个处处能够造星的时代。”

但台上的评委们显然表现得足够冷静。果不其然，这次评委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欢聚的实操上面。一位留着光头的评委在听完林姿的演讲后说：“林小姐，您的演讲很不错，很能打动人，您的个人形象也不错，在今年的创业大赛中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但是……我们还是想看下欢聚这款应用的真实体验。”

林姿迅速接话：“您说得对，毕竟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我也非常欢迎您能来欢聚的大家庭里与我们欢聚一堂。”

“林小姐真是会说话。”说着，光头评委掏出了手机，投屏到了现场的大屏幕上。他打开了欢聚，点击了注册，系统提示输入验证码，可等了几秒钟，也没收到验证码。莫飞暗想糟了糟了，这几天忙着刷量，可能忘记给运营商充短信服务费了，本想着万无一失，谁料想在注册的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好在林姿机灵，她当即拿起话筒解释：“哎呀，抱歉抱歉，可能是我们的短信验证服务器开小差了。”她做了个悲伤的表情，“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的App最近实在是太火了，服务器可能不太稳定，毕竟我们是创业公司，资源有限，服务器配置跟不上飞速发展的用户数量……我建议您可以选择用其他方式登录一下。”

“没关系，创业项目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难得了。何况，你要是不缺钱我们也没法投资嘛。”另一个国字脸的评委也帮林姿解围，看来，她在这场比赛里的人缘真的不错。

然后，“国字脸”推了一下旁边的“光头”，催说：“你快用微信登录看一下。”

光头评委用微信登录成功后，摇了摇手机，在一段炫丽的交互动画之后，屏幕上出现了无数张重叠在一起的陌生人头像卡片，个个都是美女，他随便点开一张，发了声问候，结果显示对方“目前在忙”的自动回复。

“可能这位用户刚好不在手机前。”林姿又补充说，“我们的用户多是在晚间上线，白天的活跃度确实不高……这我得承认是我们的不足，这也是我们接下来努力的运营方向。”

她刚解释完，光头评委的手机忽然响了，有一个陌生的女孩通过欢聚跟他打了个招呼：

Hi，帅哥，在吗？

“你看，你看，这不就有人主动找你了嘛！”依然是那个国字脸的评委在帮腔，“快，简单聊两句，看看聊天的体验顺畅不。”

没等光头评委打字，陌生的女孩忽然发了一张照片，不知道什么原因，等了几秒钟，那张图片还没有完全加载出来。

莫飞又暗自叹道：“看来欢聚并没有对图片进行压缩，对面的女孩可能传了一张超大的图片，而欢聚直接把那张原图原封不动地传过来了，这样必定会拖慢速度，这一点回去后也必须提醒林姿改进。”

光头评委好像终于抓到了把柄，他苛责地说：“林小姐，你们这个服务器很不稳定啊，你看看，一张图都加载这么久。”

“真不好意思，这个我们回去会重新做测试排查。”林姿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不过我建议您把WiFi断一下，试试用手机流量看呢？因为我刚刚上台前发现，咱们这个会场里的WiFi好像不是特别稳定。”

果不其然，光头评委一关掉WiFi，用手机流量，图片马上就传过来了，而且是接二连三的许多张图，但那些图一加载完，就让在场的所有人脸红心跳、惊诧不已。

那是一张张没有穿衣服的裸照。

顿时，整个创业大赛的会场沸腾了起来。

女孩发来几张袒胸露乳的照片，照片里她身着三点式，动作撩人，尺度巨大，她说：

约吗？今晚有空，一千包夜。

瞬间，全场嘘声四起，林姿的脸涨红不已。这出戏并不在众人的安排之中，她急得脑门上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站在台上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以往，如果在公开场合里发生这种不合时宜的事件，主持人都会及时地打断救场，但今天，主持人却站在台下一动不动，任由事情继续往糟糕的方向发展。莫飞和胡威在台下看着猝不及防的这一切，惊讶得手足无措。“完全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胡威也为林姿捏了一把冷汗，“这个女的是怎么回事！快把她的线路切断！不能再让他们聊下去了。”

莫飞迅速给林姿公司的程序员打电话，但无人接听，他才想起来，今天周日，林姿给全公司放了个假。

“今天这么重要的时刻，放什么假啊！怎么不安排个人值班！”莫飞恼怒地骂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3

屏幕上，令人尴尬的聊天场景还在继续：

光头评委：你是做什么的？

陌生女孩：这还不清楚吗，当然是“卖有偿服务”的。“欢聚”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光头评委：你们都在这个App上找业务？

陌生女孩：是啊，开发这个App的人，不就是为了做这个生意嘛。您不信我？不然，我让您先试爽五分钟，然后您再决定是否要约？

光头评委：不约，我们不约。

“光头”评委幽默了一句，台下哄堂大笑。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台下的观众们也纷纷把手机摇了起来，边摇边嘻嘻哈哈地讨论着欢聚，他们说：“原来创业大赛第一名的好项目，就是做裸聊服务的啊！”

众人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对于一家创业公司来说，在这种公共场合上发生如此严重的丑闻，无疑会发展成行业内的大笑话，甚至还有违反国家法律的风险，往后发展必定举步维艰。更要命的是，以后，还会有哪个投资人去投这么一家“价值观不正确，又在公开场合出过丑”的创业公司呢？

但话又说回来，欢聚从公测到今天，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真正的注册用户寥寥无几，又几乎都是这一个月经过莫飞等人“突击”引流注册来的新用户，本来热度就不高，无非是为了欺骗台下的投资人所制造的繁荣假象而已。莫飞他们观察过后台数据，聊天的黏合度很低，基本上就是打个招呼简单聊几句然后互加微信而已，何来“欢聚做的是裸聊服务”这一说法？

光头评委收起手机，问：“林小姐，您可知道做这种服务平台是违法的吗？”

林姿没有回答，她仿佛得了失语症，愣在台上。她委屈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耳朵里全是此起彼伏的嘘声，她只能不住地摇着头，差点儿哭出来。她看着台下情绪激昂的评委和煽风点火的观众，感觉自己在被全民批斗。她的脑子嗡嗡的，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那一段对话，回想起那个女孩袒胸露乳的照片和“约吗”“裸聊”的字样，越想越乱，越乱越想，似乎每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对自己进行道德审判，想着想着，她“轰”的一声，晕倒在了演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