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小力问起来美国到底会不会新冠大流行。基于我对美国社会和治理结构的理解,大概率不会。但是基于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总统,给这种概率增加了一些不确定性。
首先介绍一些关于美国政体的一些常识,从组织结构上来讲,总统是美国的CEO,虽然可以安排日常运营,但是凡是大一点的事情,还得找董事会投个票,这个董事会就是国会。国会分为上议院(参议员)和下议院(众议院),上议院由乡绅名流组成,主要负责把国家形象搞体面一点,剔除那些有辱斯文有碍观瞻的吃相的行为;下议院主要由人堆里的普通代表组成,他们负责争取实际利益,将民众的诉求包装成高大上的观点,然后提交国会投票。所以,从广义上讲,如果总统乱来,会有名流和百姓牵制着他,不会也不能太出格。
说完了国会,再说这些下面的事业单位,我们熟悉的有美国宇航局NASA,疾控中心CDC,食药监局FDA,甚至美国国防部DoD也是这类单位。他们部门的运行,是以财务为出发点的,每年都要到国会去做财务的预算和决算。国会这么乌泱泱一堆人,又分上议院和下议院这二维诉求,他们哪听得懂这么多技术细节,怎么知道今年的钱,该给谁,不该给谁,给谁多点,给谁少点?这就全靠美国的Pitch文化,包装成专业词汇就叫Lobby。在这种制度安排下,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带来的结果就是,他们只有夸大威胁的动力,没有捂盖子的动力。只有夸大需求,才能扩展财源,我们下面依次举几个例子。
你什么时候见过美国国防部大说特说,我们打遍全球无敌手,处于独孤求败的阶段。这不符合他们的文化和传统。为什么极力渲染中国威胁论,因为只有表明受到威胁了,而且是国家安全的威胁,才能从国会预算中争取到更多的钱。即使是存在战略优势的领域里,美国防部依然会去证明,如果没有明显的压倒性的优势,如果不能拉开潜在竞争者一大截,就依然是一种威胁。相反,如果美国防部说自己独孤求败了,国会就会说,你就消停消停,我们今年支撑其他方面扩大再生产吧。
再比如NASA,什么时候它拿的钱(国会预算分配)最多?苏联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的时候和苏联第一次载人航天的时候。补齐战略短板,这可是当务之急,这种状态下,向国会要钱,那是最容易批准的。趁着这波战略颓势,它可以再壮大一轮。
同理FDA,始终不断地渲染,我们的方法不是最好的,我们的员工人数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钱、更完善的方法、效率更优的方法论,需要高学历的员工、更顶尖的人才,从而在方法论、覆盖范围、确定性上,保护全国人民。
最后推演一下CDC的心理,这次疫情,它一定会站出来到国会游说,标准的格式是:这些年来公共卫生管理系统积贫积弱,历史欠账导致救灾能力不足,应急体系和评估方法略显陈旧,当前我们需要更多的投入,把过去的欠债的短板补齐,建立起up-to-date的疫情控制方法,中长期我们需要建立更加敏感和客观的疫情感知方法,上述这些任务需要当前的国会拨款和未来的长期持续的投入。
所以,从上面几个部门的例子可以看出,“夸大威胁的倾向”和“部门壮大的诉求”,这两个要素在博弈论的框架中是同方向合力的。再说直白点,只有夸张表演,部门才能得到发展,自己才有业绩,才能能得到提拔,因而,这些组织机构,没有任何瞒报的动力。这一动机力学构成了前面预判的基础。
后面还有几条次要因素,也构成了美国预后较好的前提:
美国有极其专业化的群体和个人,这方面可以理解为藏“智”于民,这些专业化队伍(包括机构,,社团和专家个体),在自己的专业化领域,充当了第一,平时充当“解惑”,战时充当“辩证”的
长期的广义科普,让整个美国社会形成了相信和接受专业化意见的氛围和土壤,同时也形成了优劣信息分层筛检的能力。广义科普包括专专家在媒体上的陈情、研讨和辩论,科研机构、工厂、高校的社会开放日、家属开放日,针对全社会的应急教育和应急处理,图书馆的儿童科普,职业教育带入的科普(包括紧急救护的判断,血液传播疾病的救前防护,登高作业危害,交叉作业危害,火灾危害)等。民众拥有更多的“常识”,该“常识”可以自动免疫和屏蔽很多谣言,让民众始终保持在一种“较为理性”的水平。
美国是一个高度成熟的自组织社会,这类似于一个去中心化的系统,各类专业化社团的分工协作完全有能力承担类似于“居委会”的作用,而且跟居委会面面俱到又无一精通相比,他们是训练有素而的队伍。另外,因为民众大都靠“投票”来解决问题,也就自然接受了“自我兜底”的行为模式。简言之,如果自己做错了决定,后果自己承担。所以对上级治理结构的怨气会小很多。
专家表达意见的自由,和受众开展反驳的自由。专家和非专家可以在媒体上形成有实效的辩论,以飨观众,从而强化了前述1,2的效果。
广义媒体的垂直专业化。媒体不再是传统文科属性。重量级的媒体都招聘物理、化学、医学的PhD来报道相关领域内的最近进展,他们把晦涩的科学术语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出来,间接提高了科普质量,Science的创刊原则就是“发展科学,服务社会”。
当然,凡事都有个变数,这个体系最大的负面力量来自于现任总统特朗普。从演化动力学上来讲,他是最有动力瞒报的,主要是因为他是靠“博出位”当选的,前段时间说形势一片大好,现在这个谎得圆回去。其次是今年是大选年,为了选票赌上一把,即使失败了,自认为也能获得选民原谅,毕竟上次竞选即使谎话连篇,但是大家听起来顺耳也就过去了。
根据美国崇尚专业化的历史,这回让副总统担纲疫情总指挥,在美国历史上应该是比较罕见的。不信任美国CDC,让副总统领导疫情发布,显然是要捂盖子的,但是病毒是不怕行政命令的,所以这回美国疫情的严重程度,应该会比“普通”情况下高一些;但是因为有前述原因撑着,不会跑的太离谱,毕竟有参议院一众人等专门控着“体面”的事儿呢。
最后,此模型不能生搬硬套对照中国,因为民众的教育基础、对专业化的崇拜习惯 、专业化本体的质量、自我兜底的接受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以上为本人基于对美国社会治理结构的逻辑框架的理解而形成的预判,立帖为证。
Update:最新的消息确实出乎意料,除了国内有点妖魔化的宣传之外,美国的表现的确大失水准,完全是美国总统以一己之私利对抗整个医疗系统专业的场景。特朗普因为选战的压力,全力捂盖子,跳过所有建制系统,将病情弱化为流感来描述,疫情未明朗时,污名化民主党,疫情扩张时,污名化中国,这些都是小人的无赖行径。但我依然认为,美国凭借底层的专业化积淀,以及较为雄厚的医疗资源,能够恰当处置,不至于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