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地处边塞，多年来战火不断。都说敌军来势汹汹，这久经风雨的边城今年怕是保不住了。

我接过秋月手中的书信，小心拆开。她自小跟着我，在我跟前也没了丫头的正行，她絮絮叨叨的说：＂昨儿来的宋公子就挺好，姑娘看也不看就撵走人家……＂

秋月在旁边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眼里全是信里写的：均瑶，另觅良人，子陌绝笔。

我哑着声音，＂秋月，你出去罢。＂

我和子陌，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六岁那年，夏季，后院的樱桃树结了红溜溜的果子，我在树下想着怎么能爬上去时，子陌就出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是将军府的二公子，爬树自然不在话下，所以他很快就爬上了樱桃树，一边吃着樱桃，一边用吃剩的核扔我。

我爹和将军到后院时就看到我在树下哇哇大哭，他在树上洋洋得意。后来，听说他被将军抓回去后狠狠打了一顿，好几天下不来床。

五日后，我又见到他，他恭敬的站在我面前，向我赔不是：＂爹说男人最混账的就是欺负姑娘，我那日用樱桃扔你，是我的错，求均瑶妹妹原谅，＂他把小小的胸脯拍的噗噗响，＂我以后会保护你的，没有人能欺负你了。＂那时他七岁，屁股上的红肿还未消尽，一双清澈的眸子里信誓旦旦。

年少的孩子懂什么，不知道财米油盐，不知道前途未卜。就知道整天跟在赵子陌屁股后边。

子陌偷了王大娘家的小鸡崽子送我，毛茸茸很是可爱，几个月来它长的飞快。子陌有一日问我，说他可以把这只鸡变成乳白色的，问我想不想看。我满心欢喜的期待着那只满身杂毛的丑鸡会蜕变成一只浑身洁白的美鸡，结果在子陌的碗里，我看到了一块白斩鸡……

李公子家的书不见了，子陌献宝似的给我送来两本小说，＂听说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这个，看我对你好吧。＂

书里说南山上住着仙人，若得见，求仁得仁。子陌嘲笑我说封建迷信，哪有什么鬼神之谈。

……

日子慢慢过着，爹给我请来私塾的夫子，将军听说了，就立刻把子陌也发派过来，还放话说：＂赵子陌若是不认真读书，夫子随便打就是了。＂

往后我们东家串西家的日子就到头了，每日天刚亮，就要去接受夫子的谆谆教导……

这样，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是十四岁，娘说，＂这女子到了十四岁，就该嫁人了。＂

子陌已经不常来我家了，将军让他去军营里练武，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满身都是伤，还记得给我带沈记的芙蓉糕。

一日，我约他去郊外一处开满花的河边。风景秀丽，鸟语花香。

＂娘说，女子十四岁就可以嫁人了……＂我低垂着脸，不去看他，脸上羞红。

或许是我的话太过直白，惊得他手里的芙蓉糕都掉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怕我是一厢情愿。

仿佛过了好久，他才突然手足无措想要抱我，他说：＂均瑶，我这就回去和爹娘商量。＂

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子陌的事自然也是水到渠成，两日后他父母亲登门商量两家的婚事。

将军将我招致跟前，身旁的仆人呈上托盘，托盘里是一条襄了金丝的鞭子。＂均瑶，我是看着你俩长大的，你们以后在一起了，子陌这小子要是欺负你，你尽管用这鞭子抽他＂

我想起从前我俩一起闯祸，将军都是把我带到客厅里吃糕点，然后在院子里用鞭子教训子陌。他总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两家人选了黄道吉日，又找了京城最好的卦师，完事具备。

而这时，丰城战事突发，皇上急招将军入宫详谈。

夜里，秋月说，看见将军和子陌登门拜访，我感觉大事不妙，赶紧带上秋月朝书房赶过去。刚进书房，就听见将军说：＂这仗艰难，恐几年不归……＂

我看见子陌一身银甲，眼里寒光凛冽，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我说，＂我愿意等，子陌，我等你回来。＂

他在两家长辈面前，在苍茫的夜色间，以他的性命向我起誓，今身定不负我。

他们连夜出城，赶往边城，我在院里站了一夜，将军说，刀剑无眼，若子陌三年未归，就不要等他了。

他离开第二日，我在樱桃树下埋了一坛子樱桃酒。

往后春去秋来，我已经等了他五年了，娘劝我别等了，赶紧嫁了，都成老姑娘了。

这五年里，他每月都有书信寄来，从未间断。

我低头看着手里这封刚送来的信件，聊聊几字就让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付之流水。

我在床上碾转反侧，不得入睡。我不甘心，不甘心这么多年的苦等只能换来这样的结局，不甘心将我们曾经美好的一幕幕埋葬进烽火硝烟里。

第二日，我向爹娘请辞，我要去南山，寻找传说中的仙人。

爹娘劝不住我，说去了了心结也好。

为显心诚，我支开随行的侍从，独自一人上了南山。

南山险峻，山路狭窄，我在山上走了整整五日，终于弹尽粮绝。

子陌以前就说我身子羸弱，果然不假，我体力不支，眼前是深深的黑雾，晕倒在山路上。

我醒时，已经回到了府中，娘说是登山的旅人发现我才将我带回，真是太险了。

这事让城里的人知道了，说女子孤身昏迷在山里，传出了不少谣言。

我说，＂娘，我不等子陌了。＂

京城娄府，红妆十里。

我坐在花轿上，唢呐声震耳欲聋。

路人甲：这不就是和将军府订亲的娄均瑶吗？

路人乙：是啊，是啊，就是她，听说她前些日子在树林里……估计是没脸嫁进将军府了。

路人丙：可怜啊，听说要嫁去偏远的镇上。

路人丁：现在边疆战事吃紧，将军一家怕也是回不来的。

三个月后，边境大捷。

将军得胜归来。

秋月说，子陌军功赫赫，圣上封为将军。

娘在信里说：＂子陌回京那日，铠甲未卸，风尘仆仆，去娄府找我。＂

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还是当年的子陌哥哥，而我……

赵子陌

三个月前，战局紧张，我原以为我会战死沙场，在信里让均瑶别再等我。千钧一发之时，奇迹出现了，我至今人不明白我们是如何得胜的。我日夜不休的赶回来，均瑶却……已经嫁作人妇。

山清水秀，百花点缀。

我一人散步，竟走至此处，当年有一女子，羞红着脸说：＂女子十四岁便可嫁人……＂

风景依旧，物是人非。

河边新修了一处宅子，这般惬意的生活，都是我曾想给均瑶的。

我行至宅院，柴扉半掩，有樱花从院墙内飘出。

叩门，听见老妪的声音：进来吧。

正觉的唐突了，却见一老妪从房内走出，她邀我进去坐坐。

＂老人家，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看她衣着住所，不像是穷苦人。

＂是啊，我以前有一个亲人，这几年打仗，战死了……＂

原来都是受这战争的迫害，我以前也有一个亲人，这几年打仗，生生负了她。

我走时，老妪送了我一坛子酒。陈年好酒，不饮自醉。

娄均瑶。

我那日在南山上，是真的见到了仙人，她说，赵子陌已是强弩之末，一个月内，必亡。

我说，世传，南山上的仙人，求仁得仁。

她说，世间万物，因果轮回，有得有失，你要想好。用你的命换他得胜归来，可愿？

用我的命，换他命，换的一众将士平安，如此好事，万死不辞。

从南山上回来，几日我就老去了，苍颜白发，已看不出当年繁华。爹爹表面安排我出嫁，实则在这桃源里修了院子，了我余生。

子陌一日突至我院外，音容相貌不改，颇是成熟稳重，大将之风。

我将五年前埋的樱桃酒送他，那是我想在大婚之日与他分享的，现在，都不重要了。

子陌，珍重。

我躺在床踏上，动弹不得，大限将至。

＂我死了之后，你就回娄府去吧……秋月，那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小姐……呜呜……是赵子陌，今日是他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