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年时间,我就职于一家农业公司,农业公司是家老企业,有很大的产品生产加工基地。公司产品的生产和存储均在郊区,在市区则租了一个门面,做相关产品的销售和推广。我当时任职门店店长。
公司的产品并不多,但市区的这个门面店面积却很大,上下两层楼加在一起有300平米左右。日常的卫生打扫,是店员都不喜欢做的一件事。因为整面墙的玻璃窗,加上散落在柜台四处的、沉重的粮食货品,都擦干净,再摆放整齐,彻底打扫一次需要一天的时间。
每天全面打扫是不容易做到的,店员日常的打扫就会有些随意,大面积的地面能保持整洁,大面的柜台能保证没有灰尘,其它犄角旮旯地方的卫生,就不再细致认真了。
有段时间公司做促销活动,店里每天要接待很多顾客,员工要做大量繁琐的顾客服务工作,原有的两名员工逐渐疲于应付,于是,我又开始招工。
很快就有人来面试,其中一个女士,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令我至今难忘,
她的年龄看起来有40岁左右,背着一个跟她年龄不太相称的皮的双肩包,涂着精致的口红,穿着一双擦拭得很亮的白色旧矮跟皮鞋,上衣是一件洁白的白衬衫,下面是一条得体的半身裙。当时是夏天,她一丝不苟的衣着给我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她看到我,很认真的给我鞠了一躬,问了一声店长好,我被这一个动作惊呆了。给人鞠躬在我的认知里是个很严肃也很有修养的动作,她做得很自然。我曾经在日企工作,对这个动作并不陌生。
当时工作时候,所有员工见到日本店长,都要鞠躬,而店长看到我们普通员工的问候,也会鞠躬回礼。
这是个四线外的小城市,在这里居然有人会用鞠躬这种见面方式问好,让我一下子跟她有了亲近之心。她长得并不好看,五官很粗犷,对于一个女性来说,这样的五官并不讨喜,但她说话很有礼貌,加上彬彬有礼的问候方式,我一下子被她征服了。
她精致的妆容和整洁的衣着也给她加了不少分,但她实际的年龄已经将近50岁了。我有些犹豫,这个年龄公司没办法交社保,如果培养出来,恐怕干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回家了。
但她说自己需要这份工作,说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大女儿在外地念书,学习成绩优异能自立,她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儿,刚上一年级,需要不小的开支。她刚刚失业,迫切需要马上工作,好照顾女儿。
我被她的诉求说服了,店里的员工招聘当时是店长说了算,因此当公司人事部门对于她的年龄提出顾虑的时候,我也给了公司一个很好的解释。
她很顺利地开始上班,果然不负我所望,做事极其认真,而且很自律。柜台她会很认真地擦拭,而且对于那边边角的卫生也很认真对待。
我楼上的办公地方,有一块地面,因为贴过胶带,留下来很多黑色的胶痕,很难清理,之前的员工都当没看见。她几乎是趴在地上,一点点做了清理,清理之后的瓷砖地面,明亮的能透出柔和的光线。
楼下的厨房也是我们日常工作的一个小杂物间,更是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窗台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所有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她甚至把我即将废弃的一个小坛子,又捡了回来。
这个小坛子之前是装豆腐乳的,我喜欢坛子粗糙的外形和古朴的颜色,清洗干净之后,装了土,插上了几根绿萝。那段时间,我喜欢种绿萝,店里到处都是我种的绿萝,除了盆栽的,其它都用各种塑料瓶水养,有几十瓶之多。绿萝很好养,只要勤换水,勤浇水,就能很快绿意盎然。
小坛子放在楼下,我日常是在楼上工作。坛子里的绿萝就让楼下的员工照顾,结果没多久就养得奄奄一息。我看着也不能活了,就让店员把它丢了算了。
但她说,看起来还能活,我养养看吧!后来,在她的精心照顾下,坛子里的绿萝居然又活了过来,又发出了嫩绿的枝芽,古朴的小坛子,加上绿色娇嫩的小芽,让人看着就喜欢,看着就能感受到生命蓬勃的气息。
对于她的工作,我挑不出毛病来,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的勤快和其他人的懒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样的反差,让另外的员工心里都不舒服,我无意间夸她的时候,也能感觉到空气里飘散着一丝不愉快的气息。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转眼几个月时间过去,店里开始清闲下来。因为公司在做一些产品经营方向的调整,我们暂时没有事情做,每天都闲着聊天。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个很好的事,不干活,但不耽误发工资呀!
但她心事重重,我们交流之后,才知道她是愿意多做事,希望多赚钱。我做了解释,也希望她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等公司最终的安排。
终于在一段漫长的等待之后,公司通知了店铺销售产品的新方向,我们大家也开始准备新的工作。
但在一个午后,她出去就没再回来。当时她说她去做业务,她离开30分钟左右,其他员工跟我说,发现她退出了我们的工作小群。我想发个信息问问她怎么回事?结果发现,她已经拉黑了我,不仅拉黑了我,也把其他员工拉黑了。一时间,我们谁也联系不上她。
就在前一天的中午,我们几个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庆祝公司新政策出台,互相鼓励一起好好做事,争取多赚钱。她因为年龄关系,不太会打公司的上班卡,导致有几次打卡没有上传成功,公司扣了她的工资。她对此很不满,我为了留住她,用自己的工资帮她补了扣除的工资。记得她当时也是很开心,表示一定要好好工作,不辜负我的期待。
事件就是这么反转。
后来,公司人事部门知道她的事情之后,问我怎么处理?如果按照无故退岗,没有提前提出离职要求的实际情况来说,我们可以不发工资给她。如果想要拿到工资,就要回店里办理正常的离职手续。
我联系了她之前的一些朋友,找到了她的联系电话,通知她来店办理离职手续,就可以拿到上个月的全部工资。她回信息说,她没有签过任何用工协议,如果我们不发工资给她,她就要告公司。很快,我把她亲自签过的用工协议表,给她发了过去。之后通知了她的朋友,三天内来店办理正常辞职手续,否则后果自负。
三天后,当她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感到她是那么陌生。这个满脸冷漠的人是我们昨天认识的那个人吗?她没做任何解释,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
我想起我们之前相处的种种美好,她的小女儿聪明又可爱,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也非常懂事。我带她和她的女儿,跟我的孩子一起出去玩。两个孩子玩得那么开心。我看到的都是她精致的外表和谦虚有礼的做事风格。
我们日常在店里吃饭,几个人会凑钱买菜,公司是有伙食补助的,我们就拿这份补助一起买菜吃,她从来不参加我们。我们叫她一起过来吃,她也不来,就是自己吃咸菜。
她非常自尊。
这件事之后,我辗转听说她有了新的工作,又听说她没干多久,被老板辞退了。这个女人,在我的心里就是一个不解的迷。
我们虽然共事一场,但似乎从来没有走进彼此心里。她的往事和故事,我不知道。她的内心世界究竟有着怎么样的波折,我更不知道。
我相信她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也有她的生存原则。她的世界我虽然不懂,但是我可以理解和接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世界观值观,有自己生活的方式。
当不同的世界发生碰撞和摩擦的时候,唯有祝福,才会让彼此心安。
愿所有这世界善良的人,都能被温柔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