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不死,今后还将继续活着--《白夜行》■初夏

作为推理小说而言的话,东野先生在书前90%甚至前95%的篇幅里,埋下的伏笔都很浅,而且总是前后呼应着的。

从亮司第一次出场不同与普通少年的眼神,到雪穗开门的谨慎和不同与普通女孩的成熟;从亮司球鞋的摆放位置,到雪穗走路时发出的铃铛声响;从亮司房间的布局,到雪穗与养母一年前就开始的联系;从雪穗冒充已经死去的女人在房间里给酒店前台打电话,到亮司向朋友借去刚刚使用过的验孕棒。

有很多从“从”到“到”的故事和线索,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雪穗和亮司是绑在一起的——枪虾与虾虎鱼。但又在想,为什么会绑在一起?窃以为,是亮司幼年时显露的阴暗,是亮司对父亲莫名的痛恨,然而雪穗如何参与了进来?你看见亮司手里拿着绣着“R&K”的杂物袋,总觉得雪穗是那个成熟与懂事的人,她在呵护着亮司。与他一起守着某个秘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每个人的成长,又才发现,亮司是那个一直在夜里行走的人,不是因为性格本身的阴暗和命运太早强加于一个男孩的冷漠,而是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守着被阳光灼烧的雪穗。

那究竟是为什么?仅仅是为了维护亮司弑父的秘密而这样紧密绑在一起吗?带着这个疑问,看到最后,你发现,原来最深的秘密,在这个至始至终不曾面露怯色,且微笑坦然的雪穗身上。

然后长吁一口气,读罢,开始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场景里构筑的角落,发现,这样的重击,东野先生想说的,或许不是一个推理故事,与这些已经环环相扣的推理相比,或许他想说的是一个人生。我这样想。

不曾爱过这个世界,你教/叫我如何去爱一个人。

东野先生写雪穗的衣着,只有三两处,皆为白色。及至末尾,看到雪穗沿扶梯上楼,白色幽灵般的背影。突然想起开篇亮司出场时东野先生着写的笔墨“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为男孩眼里蕴含的阴沉黑暗所冲击。”然后恍然惊醒般,意识到我从未看见过,雪穗真正的表情。所有对于雪穗的描写,多在于外貌和皮肤,与之相伴随的言语也多以轻微的细节动作补充,但是对于雪穗这个女孩,这个女学生,这个女人的表情,全书都,很少见。她瓷器般细致的皮肤,一双可以让人联想到名贵猫咪的大眼睛,绽放耀眼光泽的棕色头发,贯穿始终的浅浅微笑和适时适当的啜泣哽咽,雪穗的一切,是覆之其上的重复描绘。她不停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口中,却不曾在任何意外面前流露惊讶,不曾在任何遭遇面前流露胆怯,不曾在任何追捧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欢喜。雪穗,她从未持续性地,存活过,鲜明过。生于世,死于事,重生于斯,继死于斯。

走在白昼里了又如何,也不过始终是个游魂,我的太阳,生活在黑夜里。

都子、江利子和美佳,这三个女孩儿以近乎相同的方式遭袭,在其看似“阻挠”了雪穗前进之路的时候。然而反过来想,这所有的阻隔,或许也源自雪穗对生活的质疑。她并非一味希望这条路要过得多么通畅,而是想看看,给你我痛苦的十分之一,给你我阴暗的十分之一,你是否也可以这样,继续生活。所谓真实,我很想制造给你看。于是明白,为什么聪明的亮司和雪穗,毫不避讳以相同的方式,来制造这样的伤害。如果说对于其他死者的加害,是对唯一可以使其存活下去的暗夜的保护和防御,那对于这三个女孩儿非必要性的警醒及怀柔,则大概是完完全全出于内里的,雪穗,对这样的人生的,微笑及控诉。

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撕开的,给你看,就是想要给你看,我会再抚平。

雪穗爱不爱一成?不爱。她对一成所有的关注,仅源自一成对雪穗不同于众人的冷漠罢了;她对一成的示好,也只是出于对自身和亮司的保护需要。她真的哭了么,在这些人的面前?没有。人的遭遇,测与不测,不过如生老病死一样,有什么是值得去哀叹和悼念的。雪穗要如何去爱一个人?又能要求她去爱谁呢?一成么?高宫么?康晴么?没有办法。最真实的生活——贫穷又艰难的日子,图书馆里的阅读和剪纸——在那些阴暗又鬼祟的交易里,很久很久前,就死去了。白皙着的美丽,优雅般的娴静,温暖似的耀眼。活着就是虚假,谁能懂得,理解,明白最幽暗处的真实?只有共同经历过的亮司可以,像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该怎样去爱他?面对躺在地上死去的亮司,这个成熟优雅温存得体的女人,没有表情,漠然地离开,像一个白色的幽灵,没有回头。

哪里有爱和不爱,哪里有互惠互利,只是生命以最纯朴和简单的方式,紧紧相连。

活着就是虚假,却仍要一直活下去,带着只有彼此知晓的秘密,如死去了的人一样。

这是一个多么不合情理的推理小说。有了那么多炒股票挣来的钱,两个人走了就好了的。

思前想后,它说的是不是一种生命的模式。

在既定的框架下,每个人各行其道。无论邪恶的还是正义的,谁都收不了手。有人在暗夜里潜行,有人在白昼中被灼烧。

喜欢的也好,憎恶的也罢。谁有时光机,对命运说声不。

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曾经不死,今后还将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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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做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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