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就是把某段情景压缩成一个压缩包,减少冗余的信息,当我们需要的时候就解压出来。有时候它还会自动设置一个密码,比如一封书信,一串贝壳。曾经的我们会把这这些密码锁在抽屉里,不轻易示人。因为一旦打开,便有万千感慨。可如今便捷的通讯使我们的回忆就摊开在我们身边,它变成了一个漫长的持续不断地记录过程,没有空白的悬念,只有习以为常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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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我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从学校搬到了小龙的租房里,下午聚起几个哥们儿在红土地吃了火锅看场电影,然后又回到各自的住所里。
毕业了,意味着马上离开重庆了,也许很多年都不会再回来了。大约午夜零点在昏沉的睡意中突然清醒,躺在黑暗的客厅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和迷惘,就失眠了。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阳台上抽烟。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播放着陈思彤的《夜光》。
从十五层的阳台上欣赏重庆的夜色,特别性感,没有雾气的夜晚天空像一层薄薄的青丝袜。远近高楼林立,影影绰绰,浓淡不一,每一幢楼房都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从各个神秘的窗户里射出。我经常对朋友提起,最能触动我心弦的风景,就是夜晚走在繁华都市的马路上,仰望着每扇窗户里映出的灯光,从霓虹璀璨一直走到灯火阑珊。
门是阻隔陌生的,必须时刻板着一副冷峻的面孔。窗户是人性深处的温柔。每幢楼房都是千疮百孔,那些孔洞里都隐藏着一个随时间不停演化的故事。
我想,说不定未来陪伴我一生的女孩就在某个我曾仰望过的窗口里,她在给哪个倾慕的男孩发着未来不可能有结果的短信?假使此刻她预知到会是我,会不会深感失望?她是否正在试穿明天要去约会的衣裙?或者在租房共进晚餐?又或许在床上做爱?
我究竟怎样百转千回才能找到她?像电影中的某个情节,女孩被绑架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男主突然冲了出来把坏人统统打败,还要说一声,对不起,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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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望见对面楼房的阴面阳台上有一个扎辫子的女孩在跳舞,没错,在跳舞。不是正规的舞步,而是类似于舞池里随音乐简单地扭动身体。隔着大约五六十米的距离,我依然能看到,她罩着头戴式耳机,貌似穿着黑色的T恤和白色的裙子。灯光从她背后掩盖着米色窗帘的落地窗里映出,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她轻轻摇晃脑袋的时候非常有趣。身体左右扭动,然后双手向天空举起,又原地转了一圈,像一只充满幽默感的海狮。
我记起上次酒吧里的场景,起初和朋友围着散台不停的划拳灌酒,鸡尾酒、果酒、冰啤酒。争论美女DJ和舞女的腰围和胸围,在一首《夜半小夜曲》的嘶吼之后就撒欢地嚎叫。然后挤到T台上疯狂地扭屁股和甩脑袋,甩晕了就抱着一个胖姑娘跳了半天又一把推给祥子,跑下去摇骰子去了。小龙和曦妹儿只是在台下哈哈大笑。回想那晚醉醺醺地情景,感觉自己像一只傻X猴子。先前我给朋友的印象类似于装深沉的书生,可从那之后我感觉自己就像漏了馅的饺子。至于是什么馅儿,我自己也是等漏出来了才知道。
既然漏了就不装了,不装了就会轻松许多。转身我把客厅的灯打开,又光脚跑到阳台上,把耳机里的音乐调成The Ready Set的《Bleeding》,这首歌曲的舞蹈我曾在一次社团活动中排练过,依稀记得一些。我注意到她朝我这里瞥了一眼,然后就看着我在对面的阳台上也扭动起来。她朝我这里看了一会儿,我猜可能她在考虑我的目的。
我朝她挥了挥手,想表达什么并不清楚。打招呼?示好,表明自己并无恶意?说实在的我担心她会反感,我担心会搅扰了她的兴致。
但男孩总有一段时期,是凭借冲动妄想闯进女孩的视线,丝毫不知自己多么鲁莽。
幸运的是,她没有转身离开,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又自顾自地舞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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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在楼房的左侧如渐缓的溪流穿过,夹杂着惺忪地鸣笛。街道旁的烧烤摊生意依旧红火,有的车辆从路边停下来,像一颗颗淌到河边草叶上的水珠。我们在十五楼,我想楼下的食客任谁也不会抬头去发现这幕场景。
我挪动脚步,手臂像蛇一样扭动着,随即双腿绷直,跳了一下,转过身去向前走了两步再转过来,打一个响指。有些动作记不清了,就即兴瞎跳。她则怂着肩膀,身体像波浪一样伸展了一下,然后手臂在胸前小幅度地摆动。很明显,如果一个人猜不透另一个人的音乐,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相同的节奏。为了能有点互动,我还边跳边伸出手做邀请的姿势,她竟然也远远地伸出手假装去牵。但当我索性脱掉衬衫,拿在手里挥舞的时候,她突然就不跳了,就站在对面一直朝这里望着。我忽然想到,如果她耳机里的音乐停了,会看到一个神经质多少度的我?
弥补尴尬的方式就是继续让自己尴尬下去,直到尴尬变得无趣。没办法,我的音乐还在继续,我只得更加卖力地跳,一瞬间脑子里想尽有没有帅气点的姿势,以便做个结尾。很可惜,没有。
就在我快要跳不下去的时候,音乐也停了,我摘下耳机,听到了她的笑声。远远地,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顺势向她鞠了一躬,算是仓促地结尾。她喊了声“嗨”,朝我摆了摆手,我也朝她摆了摆手,没什么下文了,她就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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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故事,就这样中断了。你明知道她就在对面,你可以根据窗口的位置轻松叩响她的房门。但你不能,而且你也知道即使叩响了,必然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是更近距离地看到一脸的疑惑,一脸尴尬。这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有些人只能远远观望,留一个模糊的身影,连想去了解一下都不可以。这种淡淡的哀愁,隐隐的期待,从未开始也从未结束,就像一首诗。
如果不是手机已成为这个时代的人体“器官”,我想现在我就不会加任何一个好友,因为我知道,如果很长时间不联系一个人,我会很想念他。因为我极其怀旧。但当我每次一翻开手机就发现远隔千里的好友一直在我身边的时候,就会无话可说了。因为无论离多远,我们都知晓对方如今的境况,却不能真实地参与,也没有想象的余地。原本可以让时光变得更柔软更圆润的回忆,也因这种断崖式的联系变得索然无味。
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化为回忆不可谓不遗憾,犹如一骑绝尘,此生难见。
但便捷的通讯让我们始终都在观望对方,无法参与也无法怀念,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沉默寡言,终不得潇洒。
不如让我们各自的阳台上舞蹈着,当我们分开之后,我就穿梭在午夜魅惑又清纯的城市里,去抬头看每一幢充满秘密的楼房,想象着你们就居住在其中某一扇亮起的窗户里,正过着王子公主般的生活,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