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意外

郑重声明,本文系首创非首发。首发于《海曲风韵》ID裴美玲。文责自负。

桂秋意识到怀孕的时候,胎儿在肚子里已经三个多月了。

乡村四月,春已老而夏未至。大街小巷的樱桃树上,黏满了黄的红的玛瑙般亮晶晶的果子,农田里的麦子开始扬花,乡郊行道两旁的杨树们已经绿裹梢头了。

老话说“四月的婆娘,拿不动革铛”,南风醺醺,吹得人连抬腿都懒得使劲。张桂秋洗了一大盆衣服,累得呼呼气喘。她抬头看看挂在东南晌的日头,擦一擦流到睫毛上的汗水,自言自语着:“俺滴娘来!这怎么懒得像个怀孕的婆娘呢?”说完猛然间心下一惊,好像有日子没来月信了呢?可是,明明安了避孕环的,怎么会怀上了呢?

桂秋一屁股坐在枣树下的木凳子上,眼神落在六岁的儿子海生身上,他正蹲在地上,小手里抓了几粒玉米喂鸡。她用手指掠掠覆上前额的头发,静下心来回想上次月信来的日子。

桂秋的月信一直不准,农活忙起来经常后延,所以,多日不来也没当回事。回想起来,去年腊月二十赶年集时身上还没干净,这样说来,已经三个多月了呀!桂秋算算日子,着实吓了一跳。

自从生了海生,半年后她就跟着村里的妇女干部,去镇计生委安上了避孕环。这么多年,每一次普查,避孕环的位置都很正常,桂秋从来没想过会意外怀孕。而这一次怀孕,除了有些慵懒犯困,还是没有像别人那样强烈的孕期反应,以至于这么大的月份了,她才注意到自己怀孕了。

桂秋怀头胎的时候就没有明显的孕期反应,粗茶淡饭吃着,人皮实得像头猪仔。她很是羡慕那些害喜馋嘴的媳妇,可以借着怀孕撒撒娇,跟男人要一些好吃的东西打打牙祭。但是,如果像姐姐一样从怀孕到生产一直在吐,瘦弱到翻不动眼皮,那也是挺遭罪的呀。

记得正月初二那天,她约着姐姐带着孩子一起回娘家,姐夫抱着海生亲了又亲,有意无意地说:“俺就喜欢海生,海生乖乖,给俺做干儿子呗?”

气得姐姐瞪着眼怒吼:“天天儿子儿子瞎叨叨!趁早离婚,找别人生去!告诉你,俺就生这一个闺女了!俺还想留着命多享几年福呢!”姐夫讪讪地说道:“看看把你急得,谁说叫你生二胎了?”桂秋笑着打圆场:“俺姐姐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桂秋怀了心事,一整天走坐不安,晚饭也做得无心无绪。待男人于成涛下工回家,洗洗手坐在饭桌前,手里的筷子戳戳这个菜,又戳戳那个菜,皱着眉说:“你这是做的什么菜?一个没有盐味,一个齁死人。”

桂秋伸手把两盘菜倒在一起拌了拌,推到男人跟前,说一声:“将就着吃吧。”

成涛从干粮笸箩里摸了个煎饼,包了些菜,吃了两口,发现媳妇不吃,奇怪地问一句:“哎哎,你怎么不吃?”

桂秋阴郁着脸,欲言又止。成涛见媳妇不高兴,饭菜又不合自己胃口,就把饭碗推开,点了一根烟走到院子里。他拉开门头灯的开关,走到东墙根,那里堆了一些木头砖头,还有一架盘好了的房梁和两套旧门窗。

桂秋家住了四间房子,是结婚时婆家给她小两口盖的新房。桂秋刚刚生了孩子,婆婆就把他们一家三口分了出去单过。夫妻俩个像燕子衔泥般劳作,这两几年手头宽裕了些,计划着再盖三间东屋作为厨房和储物间,把正房好好装饰装饰,添置几件时尚的家具,一家人亮亮堂堂舒舒服服地住着。

去年冬初,村子附近的工厂改建职工宿舍,拆了不少的砖胚木料,半送半卖处理给当地农民,条件是自己去从废料堆里挑选。有需要盖房子的人家贪图便宜,挑拣出不少木料砖瓦,虽然自己动手干活又累又脏,但是比买新料省了一大笔钱。桂秋听说后,急忙把海生送给婆婆带着,自己找把砍刀,灰头土脸一连干了两三天,用小推车一趟趟搬回这么多的砖木材料。成涛会窑匠手艺,如今带着一队乡邻在镇上盖楼。下工后,趁着夜晚整理一下媳妇出大力运回来的砖瓦木料,准备再过几天就盖房子。

桂秋把海生哄睡了,出来看看男人还在忙活,说道:“成涛,别干了,跟你说个事。”

成涛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媳妇:“什么事?”

桂秋低声道:“屋里说吧。”说罢回身往屋里走去。

成涛拍拍身上的尘土,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将脏衣服脱下来扔到凳子上,跟着媳妇进了屋,随手掩上门。

桂秋给男人倒了杯水,拉把小木椅子坐下,看男人眼巴巴看着她,等着她说话呢,便掩着嘴噗嗤一笑道:“给你道个喜,咱们家又要添人口了。”

成涛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

桂秋蹙了眉:“哪里有闲心开玩笑,这不正愁着嘛!”

成涛点着了烟,低下头使劲吸了两口,问道:“不是安着环吗?”

桂秋没好气地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成涛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多少日子了?”

桂秋说:“三个多月了。”

成涛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大月份了?你怎么不早说?”

桂秋白了男人一眼:“我这不是刚感觉出来嘛!跟头一个一样,又是没有反应。”

成涛关心地问:“打算哪天去流了?这么大月份,做手术是不是要受罪?”

桂秋不再说话,眼神转向睡着了的海生身上。成涛也随了媳妇的视线,看着睡得香甜的孩子。

桂秋两口子有一块心病,那就是孩子的眼睛。

六年前,海生落地出生,给一家人带来说不尽的欢喜。成涛排行老大,海生便是老于家长房长孙,爷爷奶奶把大孙子当成心头肉。海生出生时有八斤多重,浓眉大眼,圆头圆脑惹人稀罕。孩子三岁时,桂秋偶然发现他的眼睛有点不对,便去医院找大夫看了看。大夫说,一只眼睛先天性弱视,如今也没有好的治疗方法,等孩子上学后佩戴眼镜慢慢矫正吧!

虽说不注意看不出异常,但是孩子的一只眼睛视力不好,长大以后走上社会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桂秋两口子揪着心,把孩子的眼疾藏在心里,害怕被邻居知道了对孩子有影响,连他的爷爷奶奶都没有告知。

成涛见媳妇不说话,心里明白了,她这是不舍得做掉呀!成涛吐出一口烟,缭绕的烟雾使得那盏挂在房梁上十五瓦的白炽灯显得更加昏暗。他郁闷地说:“你别想些无用的。撇家舍业躲躲藏藏地生个孩子,何苦来!你看村东头老王家,为了生儿子出去好几年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净把个好好的家业给扔了。生了二胎你还得去结扎,身子不得受罪?还有一大笔罚款,咱们就手里这点积蓄,也承担不起呀!再者说,咱们家闹超生,还不把三叔三婶给得罪了?”

三叔三娘是成涛不出五服的本家,三叔于青春是大队会计,三娘石彩凤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俗话说,要想说人家,先得管自家。如果成涛两口子违反了村里的规定再去生个孩子,三叔三娘丢了脸面,还怎么在村里干下去?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桂秋当然心里都知道。

桂秋进了里间给孩子掖一下被子,爱怜地说道:“今年秋天,海生就要上学前班了。”她转过头看着男人:“收拾一下睡吧,干了一天活也够累的。”

两个人分开躺在孩子身边,都睁大着眼睛,在黑暗里想着心事。桂秋转过身对着男人说:“明天你别去工地了,咱们把小东屋盖起来吧。这么大的月份做人流,怎么也得歇半月二十天吧?”成涛“嗯”了一声,他知道,媳妇已经拿定主意了,便放宽了心,悄声说:“睡吧,不早啦!”

天刚蒙蒙亮,桂秋就起了床。她推了推睡得正香的男人,穿上衣服顾自忙了起来。她先把鸡猪狗鸭安顿好了,又去灶间做早饭。在她忙着做饭的时候,成涛也在院子里收拾起来。他把倚着东墙放的木料搬到一边,亮出盖东屋的地场,用卷尺放了线,楔下橛子找了直角,便弓着腰开始挖地基。

桂秋收拾好了饭桌,过来喊男人吃饭。她看着男人光着膀子,粗壮有力的双臂挥舞着铁锹,黝黑的肌肉疙瘩在晨晖里闪闪发亮。成涛挖好了地基,撂下铁锹,拍拍手上的泥土,点了支烟抽着,一边洗了手,来到饭桌前坐了。

听到海生在床上喊“妈妈”,桂秋进屋帮他穿上衣服,洗洗脸坐到饭桌前。饭后,桂秋把海生送到婆婆家,告诉婆婆今天要盖东屋,让婆婆帮忙带着孩子。公公听说儿子家盖东屋,便找出来瓦刀和甩子,去帮着儿子干活。

成涛见大大带着窑匠工具来了,自然非常欢喜。成涛大大年轻时候是附近十里八乡知名的窑匠头。能请到于老大带队盖房子,在老少爷们眼里是很有面子的事,质量上肯定没得说。早年,村里人家为了省钱,盖房子垒地基用的都是乱石,最考验窑匠手艺。这些石头在于老大的手里转过来转过去,像是摆弄艺术品一样,垒在墙面上板板正正。邻居们佩服他的手艺,编了一个顺口溜:“于老大出手,没有使唤不了的石头。”成涛的窑匠手艺都是跟着大大干活时学到的,大大说“艺多不压身”,又让成涛跟着村里的老木匠学了木工手艺,成涛心里对大大过日子的韬略非常敬佩。

桂秋见公公来帮着干活,自己腾出一点空,出去买回一捆芦柴和塑料绳子,找了两个要好的邻居扎了苫房顶的“把子”。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利索,眼看着小东屋在公公和男人的手下一点一点地垒高,桂秋心里欢喜着,就等上了梁挂上瓦,顺利完工了。

因为选用的材料都是半成品,平日里成涛又理顺了一遍,爷仨干起活来倒也轻省,一天下来已是大平口。成涛跟大大商量着,明天找几个帮手,帮着安上梁,趟上檩条,再挂上瓦,房子就起来了。

太阳西下,爷仨趁着夕阳的亮光,将零散的材料归置归置,瓦刀甩子等工具清理干净。

晚风清凉,隐隐约约从大喇叭传出村书记的声音。桂秋仔细听听,原来是妇女普查的通知:明后两天,于家庄全体已婚育龄妇女,到镇服务站参加春季普查。

桂秋心里一震,事儿怎么来得这么巧?她手里正扶着一根檩条,准备放在东墙根。她迈出一只脚,忽然鞋底一滑,身子晃了晃没站稳,“扑通”坐在地上,檩条子顺势压在小腿上。听她“哎呀”一声惨叫,成涛急忙跑过来,桂秋疼得汗水泪水直流。成涛和大大将压在桂秋腿上的檩条搬开,成涛想拉媳妇起来,大大赶紧阻止成涛:“别动,别动,恐怕是伤到骨头了。你把堂屋门板卸下来等着,我去找人帮忙。”说完跑了出去。

于老大跑到巷子口,看见本家侄子虎子家门外停着拖拉机,知道是虎子在家,便跑过去边敲门边喊:“虎子,虎子!”虎子刚从外面干活回来,正在洗脸,听到敲门声,拎着毛巾出门来:“老叔,咋啦?”于老大着急地说:“快着吧,成涛他媳妇被木头把腿砸伤了,你快帮着送医院吧!”虎子一听,扔了毛巾就去发动拖拉机,虎子媳妇跟出来听到说桂秋伤着了,拔腿就往她家跑。

成涛卸下门板,扛到桂秋身边放着,围着媳妇打转,不知怎么才好。正着急,虎子媳妇跑过来帮忙,一会儿,成涛大大和虎子也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将桂秋抬起来安置到车斗子里,成涛跟大大说:“我去就行了,您回吧,海生叫俺娘带着吧!”于老大问:“带上钱了吗?”成涛说:“带着了。”虎子发动了拖拉机,往医院奔去。

桂秋疼了一晚上,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一阵钻心的疼,又把她疼醒了。她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左腿发呆。医生已经给她的腿上绑了石膏板,像根直棍子一样放在床上。她转头看见成涛坐在木凳子上依着墙睡着了,想着家里的房子刚刚大平口,盖房材料乱腾腾铺了一院子,心里焦躁得不行。

成涛打了个盹就醒了。桂秋见男人醒了,便和他商量,让他去姐姐家看看,让姐姐来帮着照顾几天,等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再把姐姐换回去。成涛心里也没有别的办法,依了媳妇的主意,等医生查房后,办了一些手续,骑了摩托去了连襟家。桂秋姐姐听说妹妹伤着了,放下了家里的活计,急忙忙跟着妹夫来到医院。

成涛回家,看见爹娘都在院子里帮着干活,又像回到小时候,心里有了依靠,一直揪着的心放宽了。爹娘见儿子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心疼儿子劳累,让他先睡一会儿歇歇,家里的活明天再说。

成涛依着爹娘,睡了一下午。第二天,大大请了四五个壮劳力,帮着盖上东屋的顶盖。成涛看着小东屋新崭崭地立了起来,松了一口气。成涛他娘说:“家里先这样吧,你去医院照看着媳妇,海生俺带着,零散活交给你大大收拾吧。”

成涛来医院与大姨姐换了班。大夫说,桂秋的小腿胫骨骨折了,需要做手术。第二天医生给桂秋做了手术,桂秋的腿骨里多了块钢板。

于家庄的妇女普查已经过去了四五天,石彩凤把普查情况统计了一下,就剩下成涛媳妇没有进站了。想想她正在医院里受着罪,怎不能不近人情现在就去办这个事吧?她思量了一下,和男人商量道:“如今成涛媳妇磕伤了腿住院,计生委管得再紧也不能到医院逼她吧?我看这次的普查尾子就不上报吧。”于青春说:“虽说是特殊情况,报还是要报的嘛。不过,成涛媳妇出事住了院,你也该去看看。明天你买点水果牛奶什么的,去趟医院,一来长辈看看孩子是应该的,二来你跟上级汇报也有话说。”石彩凤觉得男人说话带理,便买了些礼物准备去医院看看。

石彩凤走进病房的时候,医生刚给桂秋换了绷带。桂秋叫声“三娘”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的腿缠着绷带,脚露在外头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石彩凤陪着她唏嘘了一阵。看着桂秋受罪的样子,石彩凤实在无法张口说普查的事情,只是安慰她静下心来养伤,家里的事情不去惦记。坐了一会儿,有护士走进来说:“每张床留一个陪护的,其他人都回去吧,叫病人休息。”石彩凤站起身准备回去,桂秋泪汪汪拉着她的手,一边嘱咐成涛送了三娘出去。

住院二十多天,医生说,回家慢慢养着吧,一年后复诊,看看恢复情况,再决定什么时候把钢板取出来。成涛给媳妇买了拐杖和轮椅,带着一大包药回了家。

素日要好的邻居听说桂秋出院了,相约着来看看她,陪着说说话。石彩凤也来看了桂秋。此时,桂秋怀孕已经满了四个月。她把一条伤腿露在外面,只将薄薄的被单搭在身上。桂秋的身子骨本就粗壮,又穿着医院给的病号服,宽宽大大的,看不出身形跟平常有什么两样。脸色虽说是黄枯枯的,想来被伤痛折磨着,也是正常。石彩凤饶是经验丰富,也没看出来斜倚在病床上的侄媳妇,竟然已怀了四个多月的身孕。

乱腾了些日子,桂秋与男人商量,老是这样在家没有进项也不是办法,不如把孩子送给爷爷奶奶带着,白天让成涛锁上门去工地干活,自己在家慢慢扶着拐杖活动就行。成涛不放心,让媳妇自己活动活动试试看。桂秋忍着疼,扶着拐杖从床上挪下来坐到轮椅上,再从轮椅上扶着拐杖下地慢慢挪了几步:“我自己慢慢活动,你去工地干活吧!我怀孕的事儿,你千万不要告诉家里人。”

成涛沉默了半天,叹了一口气道:“你想生下这个孩子,实在是不容易。说实话我也舍不得做掉。你想过吗?咱们带头违反规定,不是给三叔三娘上眼药吗?就算能躲过去,把孩子生了,你还得去结扎,还有那一大笔的罚款,猴年马月才能还上啊!”

桂秋道:“如果不是碰巧伤了腿,月份拖到这么大了,我也不会有这个想法。我的骨头断了也没把他折腾下来,这个孩子与咱们有缘呀!昨天晚上他在我肚子里动了,我真是舍不得去做掉。成涛,咱们再坚持一下就生了。我心里想着,腿都成这样子,村里大概没有人怀疑咱们会生孩子。老天爷给了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不能放弃啊!至于后果怎样,我也不去考虑了。先瞒着看看吧,实在瞒不过去再说。”

成涛无可奈何地说:“别等人家发现了,月份大了流产遭罪呀!”

桂秋果断地说:“我有打算,你就不用操心了。”

第二天早上,成涛按照媳妇吩咐做了一大锅饭,让媳妇中午热热吃。他带上窑匠工具,锁上大门,骑着摩托上工地去了。自此,桂秋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转眼到了麦收季节。桂秋腿没好实落,成涛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便雇了一台收割机割了麦子,从工地上请了两个小工帮着,将湿乎乎的麦粒拉到爹娘家里,烦劳老人家给晾晒收藏了。工地上忙,家里的田地是不能种了。成涛想来想去,决定将村里分的口粮田转给二弟家种几年,等媳妇身体好实落了再接过来种。家里安排好了,自己一把锁锁了家门,天天早走晚归,一心扑工地上,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看见成涛每天晚上都会坐在荷花汪边抽烟,抽到很晚才回家。有那好事儿的妇女打听了桂秋的邻居,邻居说,桂秋自打伤了腿,总不见出门。可怜成涛天天跑工地干活,下了工回来,又要做饭又要喂牲畜,忙得焦头烂额。这且不说,桂秋不知道怎么忽然转了性情,男人一回来就骂不停口,骂得成涛受不了了,只好锁了门,找个人少的地方抽抽闷烟消消闲气。

闲话无腿跑得快,传来传去传到石彩凤的耳朵里。石彩凤凭着职业敏感,感觉这个侄子媳妇好像有什么问题:伤了腿,不至于抑郁了呀?难不成是想趁着在家养伤这个空子再生一个孩子?成涛天天锁门不在家,想去看个究竟进不去门。她和男人分析成涛家里的状况,有什么法子一探究竟呢?男人想了想说:“我去找成涛探探口风,寻个机会你再去找成涛媳妇落实一下。”

这天晚上,成涛又锁了门,点着了一支烟,孤孤单单地向着村外走去。于青春算计着时辰,也从家里走出来。远远的,他看见荷花汪边有个火亮一闪一闪,知道是村里人传言不虚。他慢悠悠踱着步来到成涛身边,咳嗽了一声道:“成涛,你一个人蹲在这里看夜景呀?”

成涛听到声音扭过头,看是三叔过来,便连忙站起来,掏出烟盒递给三叔,三叔抽出来一支叼嘴上,成涛替他打着了火机。两个人并排坐下来,成涛叹了一口气说:“三叔呀,你说我这是什么时运?好不容易积攒一点钱,想着盖几间东屋,再把正房装修一下,宽敞敞地住着舒服。您看看吧,东屋还没盖起来,海生他妈就把腿伤着了,好几年的积蓄一下子花光了。花了就花了,只要她好了,有老天爷照应着,我们都年轻,好好干,再挣吧!谁知道她是撞了哪门子邪,每天看见我回家就没有好脸,又是骂又是哭,说她腿瘸了,我不管她了,还有外心。家里这个样,我还敢有外心?你说我这一天在外累得半死,回家她又这么闹,搁谁谁受得了呀?要不是看她伤了腿,真想一脚把她蹬回娘家去!”

三叔安慰着说:“成涛呀,你也别发愁。老话不是说嘛,人有一辈子好命,不见得有一辈子的好时运。都是吃五谷杂粮过日子,谁敢说没有个大病小灾的?过了这个坎就好了。俺侄媳妇因为伤了腿心焦呢,你就多让着她,家务活多干点,等她伤好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成涛吐了口烟:“叔啊!她那个腿伤什么时候好啊?三个多月了,还是不敢沾地,看她架着拐一瘸一瘸疼得哼哼唧唧,把药片药丸一把一把当饭吃,也是可怜。唉!真是打不得,骂不得。我是一肚子气没处撒,找个清净的地方躲着吧,还怕被邻居们看见了笑话。叔哇!您说我怎么这么难呀!”

三叔拍拍成涛的肩:“伤筋动骨一百天,更别说伤成这样。慢慢养着,千万急不得。如果手头紧,三叔家里还有些积蓄,你先用着。俺侄媳妇心焦,明儿叫你三娘去跟她说说话解解闷?”

成涛感激地说:“有三叔三娘照应着,我们小辈儿真是有福气呀!三娘能说进去,我的日子也好过了。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知道好歹,前天,俺大姨姐来看看她,她连大门都没让人家进。真真叫她气死!唉!”

三叔说:“先别急,说不准你三娘有办法呢。”

成涛说:“那感情好,先谢谢俺三娘啦!”

爷俩说着话,站起身往村子里走去。

第二天,石彩凤吃过早饭便去了成涛家,成涛已经上班去了,大门上挂着锁,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石彩凤拍拍门:“桂秋,桂秋,开门呀,是三娘呀!”

听到院子里“笃、笃”的拐杖声,桂秋在院子里说道:“是三娘吗?”

石彩凤回答:“是呀!俺来看看你,咱们娘儿俩聊会儿天。你一个人在家多闷呀?”

桂秋带着哭腔道:“三娘,您的好心俺领了。俺这灰头土脸的,不想让别人看见。您也忙,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石彩凤还想坚持,桂秋没好气地说:“您回吧,俺的腿瘸了,不想被别人看热闹!”说完,架着拐杖“笃笃”转回屋子里。石彩凤尴尬了半天,只好怏怏而去。

石彩凤一路走着,心想,这无功而返没法说呀?不如去成涛他爹娘家里串个门聊几句探探口风。一边想着,脚下就转了方向。

成涛他娘正带着孙子剥玉米棒子,抬头看见石彩凤来了,便回头朝屋子里喊到:“他爹,拿个板凳出来,弟媳妇来串门了呢。”一边招呼着:“弟媳妇快快坐下。”

石彩凤伸手抓起个玉米棒子,边剥边夸奖道:“大哥大嫂真是会种庄稼,看看这棒子长得多么大呀!”

妯娌两个拉着家长里短,不知不觉手里的玉米剥了一大堆。石彩凤看着满院子追着大公鸡玩的小孩子说道:“海生今年该上学前班了吧?”

成涛他娘叹口气道:“是呀,六岁了,今年秋天该上学了。他妈到现在也没好实落,真是愁人啊!”

石彩凤问:“大嫂,你带着孩子睡?”

“不带怎么办?他妈这个样子,俺不管谁管?”成涛他娘蹙着眉头说。

“孩子不想妈妈?你是不是得经常带着孩子去看看他妈?”石彩凤问。

“别说了,一说就生气!”成涛他娘气呼呼地说:“那天晚上,俺领着海生去他们家,想是叫他妈看看,省着她想孩子。唉!说起来就生气!俺刚和孩子走进院子,就听见他妈在屋里又哭又骂,愣说成涛在外头养着人,骂得那个难听呀!孩子吓得抱着俺的腿嗷嗷哭,俺赶紧把孩子搂到怀里,连门都没进,转身回来了。气死俺了!这不快两个月了,俺再也不稀得去了!唉!叫俺儿遭罪了啊!”

石彩凤陪着大嫂叹息了一阵,说了些宽慰的话。停了一会,说是想起来村里还有点事儿,便告辞了大哥大嫂,回了村委办公室。

石彩凤心里惦记着桂秋的事,想来想去没有主意,便跟村支部书记汇报了一下。书记琢磨了一会儿也没理出一个头绪,他问石彩凤:“下次普查是什么时候?”石彩凤说:“每年的秋季普查一般安排在秋收以前,大概过了中秋节。”书记说:“中秋节也快到了,普查的时候,你重点关注一下她吧!越是自己身边的人,越是要付出更多的精力。”石彩凤点点头答应下来:“书记,这个你放心。虽然说她是我的本家侄媳妇,我也不会假公济私包庇着她。咱们于家庄连续八年都是镇里的先进村集体,我也很珍惜这个荣誉呀!”

中秋节放假。成涛去工地领了公司分给职工过节的礼品回家,桂秋拾掇了两盒子鱼和一箱酒,让他给海生爷爷奶奶送过去,顺带着把海生接回来过节。这天下午,桂秋瘸着脚,做了一大桌子饭菜,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吃了一顿饭。海生依在妈妈怀里,小嘴嚼着月饼,仰着脸对妈妈说:“妈妈,这个饼饼真甜,明天我还要吃。”桂秋慈爱地吻了孩子的额头,轻轻将孩子环在臂弯里。

过了些日子,邻居们发现,成涛不再去荷花汪边抽烟了,也听不到桂秋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了。虽说大门还是天天上着锁,成涛依然早出晚归去镇上打工,院子却是里安静下来,邻居们终于熬到耳朵根子清净了。想来是桂秋的腿伤好了一些,心情也好了,不再拿着男人出气,成涛也算是熬出来了。

中秋节后,镇里布置秋季普查。石彩凤便申请早一点安排于家庄的妇女普查。八月二十,于家庄的已婚育龄妇女接着通知进服务站检查身体。石彩凤带着两个服务员忙活了两天,除了桂秋其他人都进了站。她把普查情况做了汇总梳理,各项工作安排妥当,腾出手来专门做桂秋的工作。

一大早石彩凤来到桂秋家,伸手拍着大门喊道:“桂秋,在家吗?是我呀!”拍了半天没有回音,遂转了身,去了成涛他爹娘家里。进了院子,石彩凤叫声“大嫂在家吗?”急走几步就近了堂屋门口。

成涛他娘听到声音迎出来:“弟媳妇啊,快来快来,俺刚好泡上茶,快坐下,俺给你倒上一杯。”

石彩凤实实落落地坐下来,喝着茶跟嫂子拉开了家常:“大嫂呀,你这小日子过得真是舒适呀!海生没在家?你今天怎么没带孙子呀?”

成涛他娘说:“这几天不用俺带啦!亲家说想孩子,过了十五成涛媳妇就带着海生走姥姥家了。哎呀呀,俺总算是清闲几天,成涛也轻松轻松。天神爷,这半来年,俺一家都被她磨煞啦!”

“哦,海生他妈走娘家去了?怪不得俺去他家门外敲了半天门没人答话呢。”石彩凤问:“好不容易去一趟,是不是打算多住几天呀?”

成涛他娘喜滋滋地说:“可不是,说是要住个半月二十天呢。八月十六就去了,俺可得着清闲了。”

石彩凤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下说道:“大嫂,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兜圈子了。这不是镇上组织妇女普查嘛,就剩下咱们家桂没进站检查了。春天普查的时候,桂秋伤了腿没普查,因为她在家养伤,也没急赶着让她补上。后来我想去看看她,她说腿还没好实落,不想见人,没让我进门。我想啊,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来月了,她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这次普查可不能落下哦。尤其是咱们老于家的媳妇,就算不是回回走在前头,也不能当个落后的尾子。大嫂啊!我和你小叔子都在村里当差,不能被别人说些不好听的话是吧?”

成涛他娘听石彩凤说了这些话,明白了她是怕自己家的媳妇偷生孩子。她拍了一下手说:“他三娘就放心吧,成涛媳妇都这个样子了,哪里还敢再去生孩子呢?这样吧,今天晚上叫你大哥上他家门外坐着等,等成涛回来了,告诉他明天去把媳妇接回来普查。”

石彩凤说:“大嫂,不是我死板。您想想,这么久了,我一直没见着桂秋,如果是上级领导们问起来,我没法回答呀!这样吧,今天晚上我跟着大哥一起去成涛家,和成涛说说这个事。”

成涛他娘说:“行啊,你若是不放心就跟着去。俺先给你说哦,成涛这一阵子工地上赶工期,经常加班,回家没有个准点。夜里霜寒,多穿点衣服别着凉。”

夜里,石彩凤陪着大伯哥在成涛家门口等到了十点多,也没见成涛回来。村里人都睡下了,街巷里黑寂寂的没有声响。一阵凉风吹过,呛得于老大咳嗽了几声。石彩凤说:“大哥,你先回去吧,别感冒了。我再等一会儿看看。”

于老大叹口气说:“老三家里的,咱也不是外人,你这是为了公家办事,我不会抱怨。但是你想想,海生他妈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明年还得手术取钢板,家里也没攒下钱,哪里还有心思再生个孩子?你自己在这里守着,万一出点事,俺没法跟老三交代不是?要不这样吧?明天俺去海生他姥姥家,把成涛媳妇接回来行不行?”

秋夜霜重,石彩凤冷得双手抱住肩膀发抖。她想了想,明天早上直接去桂秋娘家找人,这是一个更好的办法。就依了大伯哥的主意。

一夜无话。翌日晨起,石彩凤早早来到成涛他娘家里,坐在院子里等着大伯哥吃过饭,一起去找桂秋。成涛他娘看看石彩凤这个架势,是真把儿媳妇当成怀疑对象了。她砰的一声把碗筷放下说道:“他三娘,你大伯哥跟你去不方便,俺陪你一起去。”说着,进里间换了件衣服,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从抽屉里拿了二百块钱,说声:“走吧!”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石彩凤有点不好意思,跟在涛他娘身后解释:“大嫂,你别生气,我也是没办法。为人不当差,当差不自在。咱们村里就剩下成涛媳妇没去普查,怎么都说不过去呀!再说了,我都快半年没见着海生他妈了,见个面说说话,娘两个更热气是不是?”

成涛他娘没好气地说道:“俺生哪门子气!你就是干这个活,干什么吆喝什么,俺都明白。成涛家里摊上这种事,合庄的老少爷们都知道,谁会怀疑他两口子再去生个孩子?也就是你,天天跟腚后疑神疑鬼地念叨,小心得忒过分了吧!别说你半年没见她,俺也好几个月没见着,俺也没有往那上面想。你就想想吧,她瘸瘸着腿,又和成涛闹了好几个月,你说她怎么怀孕?再说了,你们不是给她安着环吗?”

石彩凤陪着笑脸,任成涛他娘发牢骚。两个人刚走到村口,看见村委的车子早已等在路上。成涛他娘回头瞥一眼石彩凤,走上前伸手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后排座上,咣当一声关上车门。石彩凤也不理会,直接打开前车门坐在副驾驶坐上。

十点不到,车子便来到桂秋娘家的村头。成涛他娘说:“前面停一下,我去超市给亲家买点东西。”开车的后生把车停下,石彩凤也下了车,跟大嫂一起进了小超市,转了一圈,买上一箱牛奶。成涛他娘说:“他三娘,你可别破费啦。”石彩凤笑道:“我第一次来看亲家,哪里好空着手呢?”成涛他娘挂搭着脸不再说话,由着她花钱买东西。

一行人来到桂秋娘家。桂秋娘见来了这么多人,赶紧招呼着泡茶递烟。又吩咐老头:“去买几个菜,中午跟海生奶奶喝两盅。”

石彩凤拦着说:“大哥大嫂千万别忙,俺们坐坐就回去。”

成涛他娘也说:“妹妹就别忙乎了,这是成涛他三娘,俺村里的妇女主任,找海生他妈有点公事。这些天孩子在你身边,叫你受累了吧?哎!俺怎么没见海生呢?”

桂秋她娘说:“哎呀,真是不巧,前天桂秋她姐姐来把这娘俩个接走了,说是多日没见着海生了,接回家亲热亲热呢。”

石彩凤一听就着了急,看着成涛他娘说:“大嫂,要不,咱们去海生他姨家看看?”

成涛他娘脸色一凜,心里暗骂:“浪婆娘,当个小破官看把你嚣张的,借着自己家里人发威!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转回头去,探寻地看着亲家。桂秋她娘倒是痛快:“行啊行啊!他爹,你带着弟媳妇去吧,海生奶奶住下吧,好不容易来一次,俺还没捞着好好说说话呢。”

桂秋他大大爽快地答应着,立马站起来,带着石彩凤往外走。成涛他娘面无表情地说:“他三娘,俺就不去了,俺老姐俩一起说说话。你回来别忘了拐个弯儿带上俺回家。”

桂秋她娘嘴里说着:“老姐姐,你不用急着回去,在俺家住几天吧!”一边跟着将石彩凤送出去,回来将门关上,拉着成涛他娘回了堂屋。她神秘地说:“老嫂子,你知道桂秋在哪里吗?”

成涛他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解地问:“你不是说在她姐姐家吗?”

桂秋娘拍拍亲家的手:“老嫂子,恭喜你又添了一个孙子。”

成涛他娘吓了一跳:“妹妹,你哄着俺玩呀?这可是大事,不敢瞎说啊!”

桂秋娘正正经经地说:“嫂子呀,这事哪能瞎说呀!是真的。等孩子满月了,再给你送回去。”

成涛他娘张大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忽然想起来石彩凤马上就到桂秋姐姐家了,着急地说:“她三娘马上就到了,这可怎么办?”

桂秋娘平静地说:“嫂子不用急,都安排好了,桂秋没在她姐姐家里。你就放心吧。”

桂秋他大大给石彩凤带着路,司机踩着油门一路急驶,不到一个小时到了大闺女的村子。他指着路,车子停在闺女家墙外。老爷子下了车,几步来到大门口,推开门进了天庭,大声地喊:“大丫,你妹妹呢?人家婆婆家来人找她有公事,快点帮她收拾一下,让她跟着回去。”

从堂屋里走出一个汉子,蓬松着头发,眼神迷离着,好像刚睡醒的样子。桂秋大大一看就带了气:“什么时候还睡啊?大白天的不干活睡懒觉,成什么样子!玲子她妈呢?你说说你们这事儿做的,前天不让她带着你妹妹,她偏不听。你看看,今天你妹妹婆婆家来人找了吧?”

那汉子一脸的委屈:“叔,你先别发火,屋里坐嘛。桂英就是这个性子,您老人家也知道,谁能管得了她?”

桂秋大大生气地说:“你争口气行不行?真真是窝囊到家了!不坐了!她姐俩呢?人家她三娘还在这里等着呢!”

汉子仿佛这才发现,院子里还站着不认识的人。他挠挠头发,说道:“没在家,今天早上一起出去了。说是去旅游呢。”

桂秋大大气得直跺脚:“你妹妹腿还没好利索,旅什么游?真是一点儿数都没有!”

汉子无奈地说:“叔,您闺女那脾气您还不知道?昨天晚上也不知道俺哪里说错了话,惹着她骂了俺半宿。亏着玲子她姨在这里,要不还把俺吃了啊!今天一大早,说是要出去散散心,两个人带着孩子就走了。俺跟着问这是要上哪里去?她扔下一句话,说是上杭州旅游。俺哪里敢拦着?”

桂秋大大气得在院子里转圈圈,石彩凤斜眼往堂屋一瞥,三间小土屋,房间里乱糟糟的,桌子上还摆着个饭碗和筷子,看样子是早饭吃过了没收拾,觉得没有进去查看的必要了,沉着脸,转身出了院门。

桂秋大大跟在石彩凤后头上了车,一边给石彩凤道着辛苦,一边气咻咻地埋怨他大闺女。石彩凤没有心思搭理他,心里像是窝着一堆点不着的湿柴,光冒烟不出火,苦辣辣的卡在嗓子眼里。

车子停在桂秋娘家门外,桂秋大大客气地说:“时候不早了,妹妹吃过午饭再走吧?”石彩凤说声不用了,便要下车叫着成涛他娘,桂秋大大说:“让俺嫂嫂住下吧,跟桂秋她娘说说话。”

成涛他娘在院子里听到车喇叭的声音,生怕住下了会引起石彩凤怀疑,便小跑着出来,对跟在身后的亲家母说:“亲家,你们回去吧,等秋收完了俺再来安安稳稳地住几天,咱们好好拉拉呱亲热亲热。”她上了车,心虚地问石彩凤:“海生他妈呢?”

石彩凤强笑着说:“她们姐俩去旅游了,没在家。”

成涛他娘愣了一下:“去旅游了?”

见石彩凤郎当着脸没说话,成涛他娘也闭了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回得村来,成涛他娘下车,紧忙往家走。她来到大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小巷,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街上没有人,她顺手关上大门,转身急溜溜进了堂屋。

于老大正一个人喝着茶水吃煎饼,抬头见老婆子急慌慌的样子,诧异地问:“我还以为你们在海生他姥姥家吃午饭了呢。你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成涛他娘抓起老头子的茶杯,咕咚喝了一口,定定神,又伸头往院子里看了一下,这才坐稳了,神秘地小声说:“他爹,你猜都猜不到,成涛媳妇又给咱们生了一个孙子!”

于老大嘿嘿笑了:“你是没睡醒做梦吧?净说些没边没沿的话。”

成涛他娘说:“你以为俺说瞎话呢?”她把亲家母说的话给老头子复述了一遍。

于老大半信半疑地问:“你见到孩子了?”成涛他娘摇摇头:“没见着。”于老大问:“他三娘找到成涛媳妇了吗?”

成涛他娘说:“也没有。哎呀!跟你说,咱那亲家真不是一般人,我算是见识了。到了她家,她说桂秋上她姐姐家了,到了她姐姐家,又说姐俩带着孩子旅游去了。这出戏唱得真是滴水不漏呀!俺看着他三娘把脸都气黄了。唉!这回呀,可把老三家得罪透了。”

于老大摸出烟盒,抽出来一支点着了,慢慢吸着,想了半天说道:“咱们没看见孩子,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事情暴露出来再说。儿女大了,有能耐了,用不着爹娘了。他们自己做下的事,自己去处理吧!”

石彩凤在村委办公室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下午,也没弄明白桂秋究竟是不是躲着自己。若说不是,怎么就这样巧呢?巧得像是安排好了一般。但是,明明我是突然而来,不会有人也没有时间通风报信提前安排呀?她把今天的事情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也没找出来破绽。“难道是我想多了?桂秋恰好没在家?”石彩凤揉揉太阳穴,觉得脑袋疼得要炸开了。

回家来,石彩凤晚饭也没心思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男人问道:“怎么,没见着成涛媳妇?”

石彩凤把找人的经过,还有心里的疑惑告诉了男人:“你帮我分析分析,成涛媳妇会不会躲在娘家生孩子?”

于青春想了一会儿,沉思着说:“按照一般情况来说,他们已经有一个男孩,没有必要再生二胎。而且,成涛媳妇刚刚伤了腿,花了不少钱,家底并不宽裕。治疗期间,需要服用药物,对胎儿有影响,这个时候不太可能要孩子。再说,他跟咱们是没出五服的本家,我跟于老大的感情不错,两家走动的比较密切,应该不会给你我添麻烦。成涛还是党员,上头的政策规定都懂,大多数不会违反政策再生个孩子。话说回来,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咱们不好揣测。明天你先跟书记汇报一下,过几天,她总是要回家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去纠结,日子照样过,走着看吧。”

石彩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在村里干了十几年的工作,还没碰上这么挠头的事儿。难不成这两口子真要生个二胎,给咱们出难题?本来就有人眼红咱们两个都在村里公干,如果自己家的人再违反了规定,我还怎么有脸在村里干呢?”

“不去想,走着看。”于青春说罢,伸手拉灭了电灯:“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五天后,桂秋娘俩个回家了。石彩凤见说,便带了服务员登上桂秋的家门。一进院子笑嘻嘻地问:“桂秋回来了?这回走娘家可是住了不少日子呀!让三娘看看,腿怎么样了?”

秋天的早晨,天气已经有微微的凉意。桂秋披一件宽大的外套,微微颠着脚步走出房间,她热情地挽起石彩凤的胳膊:“哎呀,三娘来了,俺正想去找你呢。听俺娘说了,您远路风尘地去找俺,偏偏俺不在家,真是对不住啊!快进屋里坐,俺烧水泡茶给您喝。”

石彩凤打量着桂秋微胖的身材,笑盈盈地说:“不用麻烦。俺们坐坐就走。哎呀,俺侄媳妇走娘家吃胖了啊?看这小脸捂得白白净净的。听说去杭州玩来?”

桂秋笑着说:“那是俺姐姐气俺姐夫的话,俺这个样子,怎么能去旅游?俺姐夫想要儿子,俺姐姐不愿意生二胎,两口子经常吵架。俺姐姐说要惩罚俺姐夫,让他一个人在家过过试试,就带着俺上俺表姐家住了几天。骗他说上杭州旅游,他还当真了。”

石彩凤哈哈大笑:“我也当真了。”话头一转:“这不是前几天咱们村妇女普查,你是因为伤着腿,两次普查都没进站了。上级要求不能留下普查尾子,咱也不能闹特殊是吧?”

桂秋说道:“是是,一定不给三娘添麻烦。俺身上还没干净呢,您说吧,是跟着您去计生委,还是您来检查一下?”

石彩凤见桂秋如此爽快,便说道:“这样吧,既然是身上还有月经,你去厕所,给我们看看就行。”

桂秋前边走,石彩凤和服务员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厕所。桂秋从裤子里掏出卫生纸,那纸上的确还沾着血迹。石彩凤打量一下纸篓,里面还放着几叠带血的脏纸。石彩凤与服务员都看见了,互相做个证明。

回了村委,石彩凤跟书记作了汇报。书记一边忙着在办公桌上写材料,一边说:“你写份材料给我吧。”石彩凤看到书记正忙,便答应着退了出来。她想,不如一式两份,自己留一份,也许年底考核用得上呢。

悬了半年的普查尾子就这样解决了,石彩凤虽然是松了一口气,但在闲暇时,独自梳理工作中有无漏洞的时候,总是有点隐隐地担心。毕竟,桂秋从伤了腿后,有四个多月没在村里露面,她在娘家住的二十来天会不会藏着什么猫腻,石彩凤的心里真是没有底啊!

办公桌上的台历越撕越薄,元旦眼看着就要来临。石彩凤接到通知,县、镇计生委最近几天要考核全年工作,可能还有工作组下来暗访。

石彩凤带着服务员,每天提前上班,把妇女工作室打扫干净,档案整理好放在档案厨柜里,访视用品收拾利索,就等领导们来检查考核了。

夜里忽然下了雪,清晨起来,那白茫茫的雪已经把大街小巷铺了厚厚一层。石彩凤踩着雪,挨着各条路口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来到村委办公室。她拿起抹布将办公桌擦拭干净,又烧了开水,将暖水瓶灌满。刚坐下,书记过来敲门:“小石,你来一下。”石彩凤急忙站起来,跟在村书记身后,去了他的办公室。

书记指了一下沙发:“坐吧。”一边查看手里的一叠文件。他把文件放下,问道:“最近考核,都准备好了吗?”

石彩凤汇报了近几天的工作情况,说道:“能想到的都准备好了,就是不知道领导们什么时候来。”

书记坐在办公桌前,沉思着说:“前阵子,你们去成涛岳母家,有没有发现异常?”

听书记忽然问起这件事,石彩凤怔了一下:“书记,我向你汇报过的。当时是没见着人,但是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疑点呀?过了大概四五天吧,成涛媳妇就回家了。我带着小刘一起去找了她,也看见了她的确还有月经。怎么,书记是听到什么了吗?”

书记说:“有人说她在娘家生了一个孩子。这个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正是考核的节骨眼上,这件事要抓紧落实,如果是真的,赶快想办法处理,让他们自己报出来,千万别叫人家举报了。”

石彩凤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原来自己隐隐的不安,竟然成为事实?她想起桂秋从娘家回来后,那微胖的身材和丰满的胸部。难道说,孩子还没满月,她就急匆匆回家了?如果她真是回娘家生了孩子,这半年来,成涛两口子演的是苦情戏?那么,桂秋她娘不也是一个戏精吗?如果是事实,这一家子是拿着我当猴耍呀!

石彩凤记不清是怎么从书记办公室走出来的。她在妇女工作室坐下来静了静心,想想下一步该怎样走?无论如何,桂秋家是一定要去的!把事实调查清楚了,这个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石彩凤踩着雪来到桂秋家。一进门,迎面看见成涛正在堂屋里做一件木工活,凿下来的木屑散落了一地。他听见院子里踩雪的嘎吱声,抬头看见是石彩凤,便扔了手中的工具,迎出来道:“三娘来了,大雪天的,快屋里暖和暖和吧。海生他妈,快给三娘泡上茶。”

桂秋坐在东屋的火炕上缝一件小棉袄,听说三娘来了,急忙把小棉袄掖到被子底下盖了,一边下了炕给石彩凤开门:“三娘来了,快来暖和暖和吧。”

石彩凤跟着桂秋进了东屋。三间小东屋已经收拾的板板正正,一堵墙隔开,里一间是一铺土炕,外间是灶台。灶台旁支了一个烤火炉,火炉上接着一根白铁皮筒子,铁皮筒子从墙洞里通到里间的炕里去。炉子里煤火正旺,一把烧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里间外间都暖煦煦的。

桂秋把外间放着的小方桌摆好,给石彩凤拉出来凳子,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了。

桂秋用炉子上的开水烫了茶壶茶杯,成涛紧着泡上茶叶。石彩凤说道:“还用着这么客气了?”

桂秋笑着说:“看三娘说的,哪里是客气嘛,这不是小辈该孝敬您吗?”

石彩凤冷冷地笑道:“我也当不起你们的孝敬,你们别背后把我推进泥里,我就念阿弥陀佛了。”

成涛连声说道:“三娘说这话,叫我们小辈怎么担当得起呢?”

石彩凤冷着脸道:“行了,你们也不用跟我打哑谜了。跟我演了这么多天的戏,也到了说实话的时候了。说吧,什么时候生的孩子?男孩还是女孩?现在放在谁家?”

石彩凤一连串问话,桂秋两口子措手不及,你看我我看你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将话题接过来。桂秋给石彩凤倒了杯水,哈哈笑着说:“三娘从哪里听的闲话呀?俺怎么还会演戏了?俺天天在您眼皮底下待着,到哪里去超生孩子了?”

成涛也陪着笑说:“是呀,三娘。您看看我们家,光指着我一个人挣钱。海生他妈明年还得手术取钢板,哪有闲钱生孩子呀?”

石彩凤横了桂秋一眼:“行啊!你们两口子一唱一和的,还给我编是吧?我要是没有证据,大雪天里来找你们磨牙?明白地告诉你们,自己报出来是一回事,如果被人举报了,或者被查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怎么办,你们一家子商量商量吧!”说完,站起身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石彩凤脚步沉重地踩着雪回了办公室,看了看书记已经去镇上办事去了。她在工作室里转来转去,走坐不安的样子,服务员小刘问她:“主任,您有心事?”

石彩凤说声:“没事,想想还有哪里不妥的地方。”小刘“嗯”了一声,低头检查着手里的档案。石彩凤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说声:“我出去转转。”便回了家。

中午,于青春下班回家,石彩凤跟他说了桂秋的事情。

于青春问:“成涛没承认?”

石彩凤气愤地说:“没有。两口子都不承认。我想,既然书记都知道了,成涛媳妇这档子事应该是真的。我现在回想起来她刚从娘家回来的时候,身体是虚胖的,大概是因为我去她娘家找,他们家紧张了,还没满月就回家了。什么身上不干净,还不是恶露未尽嘛!唉!碰上这种情况,我是有什么本事也奈何不得呀!”

于青春说:“你先不去找他们吧。今天晚上我去老大家看看,探探口风,再激他一下。”

晚上,于青春提着两瓶好酒,一路哼着小曲去了于老大家。进了门就兴冲冲地喊道:“大哥,让俺嫂子炒个小菜,咱们兄弟两个喝几盅啊!”一边跺跺鞋子上的雪:“真冷!这雪下的,明年麦子肯定是个大丰收呀!”

于老大两口子听见是老三的声音,又见他带着酒来,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老两口赶紧答应着,把于青春让到炕上坐了,于老大吩咐着老婆子:“快去炒两个菜,我们弟兄两个好好喝几盅暖和暖和。”老婆子连忙答应着,去灶下忙活起来。

于青春哥哥长哥哥短亲热地叫着,跟于老大拉起家常,拉着拉着,就说起小的时候,跟在大哥身后顽皮,惹了麻烦,是大哥给自己挡风遮雨。于青春感叹道:“大哥呀!小时候你带着我护着我,长大了你教我学窑匠手艺。虽说咱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可是在弟弟的心里呀,你比我亲哥都好啊!”

于老大唏嘘道:“日子过得真快啊!一眨眼的工夫,哥哥老得快走不动了。想起来小的时候,就像在眼前一样。兄弟,咱们干了这杯吧!”

于青春道:“大哥,不管怎么样,咱们两兄弟的情意自始至终都不会变。小弟永远敬重哥哥。我也知道,哥哥对待弟弟更是没有话说!大哥,我喝了啊!”

一斤酒落肚,两个人都带了醉态。于老大激动地握着于青春的手,眼珠子红红的,说话都磕磕绊绊了。看到老头子喝大了,成涛她娘赶紧端来茶壶,给两个人倒上水,说道:“看看你们哥俩,喝得脸红成关公了。先喝点茶醒醒酒,别喝醉了。”

于青春从炕上一骗腿下来,跟大哥大嫂抱抱拳:“不喝了。时候不早了,大哥大嫂也该休息了。兄弟告辞了。”走到门口,扔下一句:“哥哥嫂子,快过年了,让成涛两口子把孩子抱回家吧。咱们于家的骨肉,可不敢放在亲戚家里过年。”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于老大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尴尬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嗯嗯”不置可否的回声。等老两口追出大门,于青春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冷嗖嗖的夜幕里。

第二天早上,于老大放下饭碗,就去了儿子家。他对儿子说:“说起来,咱们家添了人丁,这是天大的好事。你们两个的事,我是第一次插嘴。儿女养小不养大,大了就由不得爹娘了。但是,今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两个,快去把孩子给我抱回家。是我于家的子孙,就要明白地给我抱回来!你们两口子给你三叔三娘惹了麻烦,就得自己去承担责任。我琢磨着,你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决定生这个孩子的时候,后果也都想到了吧?你们先去给你三叔三娘赔罪,他们打也罢,骂也罢,都给我老实受着!”

成涛两口子答应着,说是马上就去。于老大也不多说,站起来就出了儿子的家门。

上午,成涛去了村委办公室,小心翼翼地跟三娘检讨着不是,石彩凤冷着脸道:“走走,跟着我,找书记说去!”

跟着三娘进了书记的办公室,成涛给书记一叠声地赔着不是,说道:“我们已经犯下错误了,要打要罚都听村领导的。这个事连俺连爹娘都瞒着,俺是钻了媳妇在家养伤没人知道的空子。都是俺的不是,给村里添麻烦了。”

书记问:“孩子呢?是不是在你岳母家?”

成涛说:“没有,在一个远房亲戚家。”

书记摸摸下巴颏:“你把详细情况跟石主任说说,做个记录。孩子抱回家吧,小孩子不是小猫小狗,藏不住的,时间长了被别人给举报出来就不好处理了。等我们跟上级部门汇报一下,怎样处罚,要听上级领导的。你是村支部的党员,心里应该有个数。你回去听信吧。”

成涛虽然早有了心里准备,事到临头还是感到非常慌乱。他的脸色一红一白,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他无助地看着石彩凤,石彩凤斜了他一眼:“你也不用看我,我不会为你求情。咱们村八年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既然你们两口子打破了这个记录,就该狠狠处理。要不然,今后的工作怎么做!”成涛努力挤出笑容,一叠声地对着书记和三娘说:“我们犯下的错误,我们认罚。”

村两委一年来辛苦付出取得的成绩,因为成涛两口子的超生给泡了汤,石彩凤懊恼不已。她着急上火,嘴角鼓出几个小泡泡来。

晚上,成涛两口子带着两条烟一箱酒,来到三叔于青春家。

桂秋将偷生孩子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三娘,实在对不住您了。其实刚怀上时,俺也打算做掉的。如果不是正赶上俺伤了腿,窝在家里没有人知道,一直瞒到孩子月份大了,就不舍得了。一开始成涛并不知道,到了六七个月,身子沉了,他才知道。和他闹别扭也是因为他要流掉孩子,俺正好得着主意跟他闹,真把他气得不行。三娘,现在俺已经生了,给您惹了麻烦,俺什么都不说了,三娘说怎么罚就怎么罚,俺都听您的。”

三娘没好气地说:“生都生了,你也不用再演戏了。我说怎么处罚?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好像我一个人说了算是的。眼药水都点完了,再来说对不起有用吗?”

看着成涛两口子面红耳赤的样子,三叔摇摇手:“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咱们于家门里添了人口,这是罚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咱们应该高兴才对。你们来孝敬我,心意我留下,东西带回去。我和你三娘还不算老,没到你们显示孝心的时候,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去吧,天大冷的。要过年了,快去把孩子接回来,别放亲戚家里了。走吧走吧,不留你们了。”

成涛两口子只好讪讪地带着东西回了家。

石彩凤看男人说的话这样云淡风轻,心里更是窝着火,黑着脸坐在沙发上。于青春说:“你把眼光放远一点,咱们不能因为这个事儿得罪了一个家族。老于家,大哥是德高望重之人,不论是村里的事儿还是老于家的事儿,咱们以后还要依靠着他呢。”

石彩凤想了想说:“等镇党委的处理下来,我就把辞职报告交上去。反正这个讨人嫌的活我也干够了。管得松了,上级领导不满意。管得严了,村里老少爷们有意见。两头受挤,怎么都落不着好。一年到头忙得要死,紧张得就像踩钢丝一样,说不准哪天就摔下来了。退下来,还能睡个安稳觉。”

说完,石彩凤深深地吐出来一口气,心里仿佛退下来一般轻松。“趁着还不算老,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干这份得罪人的差事强多了。”她这样想着,心态平和了许多。她好像看见了桂秋家那个小孩子胖乎乎的,正咧着小嘴对着她笑呢。

成涛两口子把放在亲戚家孩子抱回家,定下心来等待上级部门的处罚决定。书记说,是我们自己报出来的,镇党委考核时会给村里少扣一点分。成涛听了心底稍微轻松了一下。邻居们从开始议论纷纷,不多久也就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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