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第九十八
晋纪二十
公元348年——350年
共3年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
永和四年(公元348年)
1、
夏,四月,林邑入寇九真,杀士民十之八九。
2、
后赵秦公石韬有宠于后赵王石虎,石虎想要立他为继承人,因为太子石宣年长,犹豫未决。石宣曾经忤逆石虎旨意,石虎怒道:“后悔没有立石韬!”石韬于是更加骄纵,在太尉府建造殿堂,命名为宣光殿(“宣”字犯了石宣名讳),梁长九丈。石宣见而大怒,斩了工匠,砍断房梁而去。石韬怒,再把梁增加到十丈。石宣听到消息,对亲信杨柸、牟成、赵生曰:“那凶狠的小子,傲慢刚愎,竟敢如此!你们如果能杀他了他,我登基之后,将石韬的国邑全部分给你们。石韬一死,主上必定来吊丧,我乘机做大事,一定可以成功。”杨柸等人许诺。
秋,八月,石韬夜里与僚属在东明观宴会,住宿在佛精舍。石宣派杨柸等人用绳梯攀援而入,杀石韬,抛下刀箭而去。第二天,石宣奏报石韬被杀消息,石虎哀惊气绝,久久才苏醒过来,准备出宫临丧,司空李农进谏说:“杀害秦公的,不知是何人,但凶手一定还在京师,銮舆不宜轻出。”石虎于是停止,戒严发哀于太武殿。石宣前往吊唁,不哭,只是“呵呵”,让人拉开被衾,观看尸体,大笑而去。逮捕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尹武等,准备指控他们为凶手。
石虎怀疑是石宣杀了石韬,想要召他来问话,担心他不来,于是诈言其母杜后哀痛过度,病危。石宣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进宫觐见,于是被扣留。建兴人史科知道他的阴谋,告发。石虎派人抓捕杨柸、牟成,都已逃走,抓到了赵生,审问,招供。虎悲怒到了极点,将石宣关押在席库,用铁环穿过他的下巴,取来杀石韬的刀箭,舐上面的血迹,哀号之声震动宫殿。佛图澄说:“石宣、石韬都是陛下之子,如今为了石韬而杀石宣,是祸上加祸。陛下如果能对石宣加以慈爱宽恕,福祚还能长久。如果一定要诛杀他,石宣将化为扫帚星,扫平鄴宫。”石虎不听。在鄴城北堆起柴堆,上面树立标杆,标杆顶上装置一个辘轳,穿上绳索,一张梯子靠在柴堆上。将石宣带到柴堆下,让石韬所宠幸的宦官郝稚、刘霸拔掉石宣头发,再拔掉他的舌头,牵他登梯。郝稚用绳子穿过石宣下巴,用辘轳将他绞上柴堆。刘霸砍断石手足,挖出眼珠,剖开小腹,让肠子流出来,就如同石韬伤势一样。四面纵火,烟炎际天,石虎带着昭仪已下数千人登中台遥望。火灭之后,取灰分别洒在诸城门十字路口。又杀石宣妻妾儿子九人。石宣的小儿子才几岁,石虎一向疼爱他,抱着他哭泣,想要赦免他,但是大臣们不听,就从石虎怀抱中拖走诛杀。那小孩拉着石虎衣裳大叫,以至于衣带都拉断了,石虎因此发病。又废黜其皇后杜氏(石宣生母)为庶人,诛杀太子宫四率(四翼卫队长)以下三百人,宦官五十人,全部车裂肢解,尸体丢入漳水。东宫改为家畜养殖场,养猪牛。东官卫士十余万人全部谪戍凉州。之前,散骑常侍赵揽曾经对虎说:“宫中将有变,应该防备。”等到石宣杀了石韬,石虎怀疑赵揽知情不报,也将他诛杀。
3、
朝廷评议平蜀之功,准备将豫章郡封给桓温。尚书左丞荀蕤说:“桓温如果收复洛阳,又那什么来赏他呢?”于是加授桓温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加授谯王司马无忌为前将军;袁乔为龙骧将军,封湘西伯。荀蕤,是荀崧之子。
桓温既灭蜀,威名大振,朝廷都忌惮他。会稽王司马昱认为扬州刺史殷浩有盛名,朝野都推崇敬服,于是引为心腹,让他参与朝政大权,用他对抗桓温,于是殷浩于桓温互相猜忌。
殷浩认为征北长史荀羡、前江州刺史王羲之一向有声名,擢升荀羡为吴国内史,王羲之为护军将军,作为自己羽翼。荀羡,是荀蕤的弟弟;王羲之,是王导的侄子也。王羲之认为内外协和,然后国家可安,劝殷浩及荀羡不要和桓温闹矛盾,殷浩不听。
4、
燕王慕容皝生病,召见世子慕容儁,嘱咐说:“如今中原未平,正需要贤才俊杰以经略世务。慕容恪智勇兼备,才堪任重,你要倚重他,以完成我的遗志!”又说:“阳鹜士行高洁,忠贞干练,可托以大事,你要善待他!”九月十七日,慕容皝薨逝(得年五十二岁)。
华杉曰:
人都是这样,教导别人都明白,自己却反着做。慕容皝嘱咐慕容儁说天下未平,需要贤杰,要善待贤杰。他自己却因为一句流言,就杀了慕容翰。
所以人要正确决策,或者要修养自己,也都容易,就是假设不是我,是别人,我会劝他怎么做,这样的决策基本不会错。如果拿对别人的要求来要求自己,人人都可为圣人。
错误的根源无非两条:一,我例外。二,这回不一样。实际上是人人都一样,每次都一样。
5、
后赵王石虎议立太子,太尉张举说:“燕公石斌有武略,彭城公石遵有文德,请陛下在这两人中选择。”石虎说:“你的话正合我意。”戎昭将军张豺说:“燕公的生母出身低贱,又曾经有过;彭城公生母之前因为石遂太子的事被废黜,如今又立他,臣担心他心里还有余恨。陛下应谨慎考虑。”
当初,石虎攻陷上邽时,张豺俘虏前赵主刘曜的幼女安定公主,有绝色,献给石虎,石虎宠爱她,生下齐公石世。张豺因为石虎老病,想要立石世为嗣,冀望刘氏为太后,自己能得以辅政,于是游说石虎说:“陛下再立太子,如果其生母都出身于倡贱,则祸乱相继;如今应该选择母亲尊贵,能孝敬父母的人为太子。”石虎说:“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太子在哪里了。”石虎再与群臣议于东堂。石虎说:“我真想用纯灰三斛,来洗涤我的肚肠!为什么我会专生恶子,年过二十,就想杀父!如今石世年方十岁,等他长到二十,我已经老了。”于是与张举、李农定议,令公卿上书请立石世为太子。大司农曹莫不肯署名,石虎派张豺问他缘故,曹莫叩头说:“天下重器,不宜立少儿,所以不敢署名。”石虎说:“曹莫,是忠臣,但是未能理解朕的意。张举、李农能知朕意,可以让他们去做曹莫工作。”于是立石世为太子,以刘昭仪为王后。
6、
冬,十一月二十六日,葬燕文明王慕容皝。世子慕容俊即位,在境内发布赦令,遣使到建康告丧。任命其弟慕容交为左贤王,左长史阳骛为郎中令。
7、
十二月,任命左光禄大夫、领司徒、录尚书事蔡谟为侍中、司徒。蔡谟上疏,坚决推辞,对亲信说:“我若为司徒,将为后代嘲笑,在大义上不敢接受。”
五年(公元349年)
1、
春,正月四日,大赦。
2、
后赵王石虎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宁,诸子皆进爵为王。
故太子宫高力兵团一万余人谪戍凉州,走到雍城,听说他们不在大赦令之列,石虎又下令雍州剌史张茂押送他们,张茂夺了他们马匹,让他们徒步推着小车,车上载运粮秣,运到放逐地所在。高力督、定阳人梁犊接着众心怨愤,密谋作乱东归,士兵们听闻,都踊跃大呼。梁犊于是自称晋国征东大将军,率众攻拔下辨。安西将军刘宁从安定出击,被梁犊击败。高力兵都多力善射,一人能当十余人,虽然没有兵器盔甲,抢掠民间斧头,装上一丈长的斧柄,攻战如神,所向崩溃;边境戍卒都跟随他们,攻陷郡县,杀死长吏及二千石官员,长驱而东,到了长安,部众已发展到十万。乐平王石苞集结全部精锐抵御,一战而败。梁犊于是东出潼关,向洛阳进军。后赵主石虎任命李农为大都督、代理大将军,统领卫军将军张贺度等步骑兵十万人讨伐,战于新安,李农等大败;战于洛阳,又败,退到成皋,构筑工事防守。
梁犊于是东掠荥阳、陈留诸郡,石虎大惧,任命燕王石斌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统率冠军大将军姚弋仲、车骑将军蒲洪等讨伐。姚弋仲率其众八千余人到了鄴城,求见石虎。石虎病,不能接见,引入领军省,赐以自己的御食。姚弋仲怒,不吃,说:“主上召我来击贼,应该当面授以方略,我是来吃饭的吗!主上不见我,我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石虎只得强撑着病情接见他,姚弋仲责备石虎说:“儿子死了,愁吗?为什么生病?儿子年幼时不给他找个好老师教他,让他发展到叛逆;既然他叛逆,将他诛杀,又愁什么!况且你久病,所立的儿子又年幼,你如果不能病愈,天下必乱。这才是你该担忧的,不要担忧这些毛贼!梁犊等人,不过是穷困思归,相聚为盗,所过之处,残暴如此,他们能成什么气候!老羌我为你一举把他们了解!”姚弋仲性情狷直,对人不管贵贱,都称“你”,石虎也不见怪,就在座位上授以他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赐以铠甲战马。姚弋仲曰:“你看老羌能破贼不?”于是披甲跨马于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于是与石斌等攻击梁犊于荥阳,大破叛军,斩下梁犊首级而还,再讨其余党,全部消灭。石虎命姚弋仲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蒲洪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剌史,进封略阳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