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旧相片,她坐在老屋前面的一张板凳上,瘦小的身体用双手支撑着膝盖,灰白色头发下历经岁月沧桑的面容,当时已是古稀之年……
——序
戌时的冬天,村里街上空无一人。我拖着行李不急不慢向家的方向走着。漆黑的道路两旁,电线杆歪歪斜斜的站着,杆顶线儿纵横交错的连着各家。邻里街坊都已闭门不见,只有微弱的光从各家破窗而出。寂静中时而能听见屋里面中年男女的喧闹和狗的喊叫。一点儿不陌生的气味在周围散发着,从头上蔓延到脚底。这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地方,我与它总是能感同身受。然而,我并不喜爱这里,就如同讨厌和丑陋的男人上床一样。
离家不远,母亲已站在门口处,屋檐下一盏不是很亮的灯照在她背上,低着头甚是悲凄。母亲身上裹着蓝色的棉布,头上亦是一块白布披至肩上。我近至屋前,母亲面容并无半点表情,只引我进屋,亦无半句话语。
半刻,母亲端上一碗白粥和一碟冷菜。我简单的食后,她拿了类似她身上的穿戴之物于我说:“穿戴好去你大爷那。”
大爷和父亲是同母异父的。祖父和祖母是丧偶后组建的家庭。母亲常说,分家那会,她提着只装有几双碗筷的竹筐,来到分好的一间老屋里。在那个时候这样的家庭是随处可见的,贫穷也像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家中两位老人,祖父与大爷并无血亲,理所应当跟着父亲吃,祖母则跟着大爷吃。尽是如此,我自小也是祖母带大的。
等我上了学堂后,祖母也常来家中帮忙打理家务。总给我带一些吃的,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都留给了我。祖母平常很少在家中吃饭,只是逢年过节才留下来吃,祖母吃的极少。时常,祖母与我对坐在门槛两旁,我和她闹,她就乐呵呵的看着我,嘴里笑着嘀咕:“嘻嘻嘻,小机灵。”和睦的眼神里涌出一股浓浓的暖流。
过了几年,祖母身体越来越差,来家里也少了。再过几年,我外出求学,就很少再看到祖母。时间往后,再往后一点,祖母的笑容也慢慢变得模糊……
对于祖母的情感,我只字未提。对于祖母的记忆,也模糊不清。不记得离别时是否有过告别,不记得归去时是否有过相聚。种种不记得成为了片片空白。
那一年,祖母病重时我在外地求学。那个晚上,我踏上了回家的巴士,天亮便可归至。可天未能亮,我便再也没能见上祖母最后一面。
我在夜里的巴士上,望着车窗外城市的繁华。一道道霓虹灯射在脸上,像一面面镜子摆在我面前。我害怕这样的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害怕我那放荡的身子被照的原形毕露。感觉自己被解去了衣服剖开了胸膛,无处躲藏……
时光留下的痕迹,最后成了一扇扇紧闭的门。我推开其中一扇,缓缓走向那恍如隔世的旧时光。
我与母亲赤脚向黑暗路口走去。我记不得走了多久,记不得当时天气是否寒冷。我如同行尸走肉般没有指令的走着。此刻,母亲轻轻的说:“你祖母未闭眼前,总问,我的孙回来没啊?我的孙怎么还没回哩?”母亲哽咽着:“看着可怜极了。”母亲刻意把头别过了另一边去。
有时候我总在想,祖母死的很痛苦。她还不愿死,还没见到她孙女最后一眼哩。她还不想死,她要再看一眼她心中那个可爱小机灵。她还不能死……她痛苦的几番挣扎,结果还是没能斗过那黑白无常,叫黑白无常把魂牵了去。黑白无常牵着祖母的魂走啊走,祖母的魂牵着我游啊游……我游走在祖母走过的那个路口,祖母晒过谷的那块水泥地,游走在那绿油油的菜叶子上,那哗啦啦的小溪旁。我游走在祖母的床头边,祖母佝偻着身子躺着,背向着我。我终究再也看不见祖母的面容。
到大爷家,母亲已低着头哭着走了进去,我站在门槛外,艰难的抬起鬼鬼祟祟的脚,向里望去,屋里前厅地上支着云帐,帐前跪着祖母的儿女儿孙也低着头呜呜的哭着。父亲则在旁边一个炉子烧着黄纸。我知道祖母已然躺在里面,安详的躺着,就那样一直躺着。我心里咯噔一下,一阵阵发怵,身子僵着被拉住一样,心却是抖的跟打鼓似的。这是我认识死亡后第一次恐惧死亡。就像第一次和男人性交时带着的恐惧一样。它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慌乱、惊恐、苍白、恶心。时间在漫长中变得急促,空气在清新中逐渐浑浊。我在祖母遗体前跪了下去,一股浓浓的刺鼻的气味涌上了喉咙……
出殡那天,天上或许是下起了绵绵的细雨。乐队也奏着悲凉的旋律。哭丧的则像是唱戏一样着着华丽的戏服哭成了个泪人。这一切景象让我怀疑起自己的人格,让我毋庸置疑的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们在我面前欢快的落泪,侵蚀着我的思想,亵渎着我的灵魂,霸占着我的肉体,在地上溅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悠悠岁月时,奈何时悠悠。我为傀儡日,无处安放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