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廊茶煙,青松抚韵。
老僧白须一捋,笑道:“如何?”
对面坐着一名儒士,细细咀嚼了口中的桂花糕,不觉颔首道:“别有浓郁。”
老僧莞尔颔首。
儒士见他颇有深意,问道:“难道这其中还有故事?”
老僧道:“确有。”
儒士来了兴趣道:“哦?什么样的故事?”
老僧道:“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儒士急将剩下的桂花糕一口吞下,又喝了一口茶,洗耳恭听。
老僧这才道:“话说在三十年前,有一对男女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男子名叫张少甫,女子了名叫袁阿桂。那一日,张少甫考中了秀才,便高兴地去向阿桂报喜。阿桂正在桂花树下采花,两人便在那桂花树下许下了海誓山盟……”
“阿桂,若我有幸高中,定然不会忘了你的。到时我是状元,你就是状元夫人。”
儒士忍不住道:“那张少甫高中了没有?”
老僧道:“高中了,而且就是状元。”
儒士了然一笑道:“那他肯定食言了。”
老僧道:“你先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那张少甫入京赶考,果然叫其高中了状元。当下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他看花了,花也正看着他。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被相国的女儿何敏给相中了。
儒士忍不住又道:“所以那张少甫便舍了青梅竹马,娶了相国的女儿?是与不是?”
老僧含笑道:“不错。起先他还是顾念着当日之情的,所以并未马上答应。不想,没过多久阿桂便寻了来。”
儒士道:“此时,倒还可回头。”
老僧道:“名利所求,自是名利前途。”
儒士道:“那张少甫又如何便下了决心?”
老僧接着道:“阿桂初到京城,便听闻了此界新科状元正是张少甫。她高兴之余,便要寻到状元府去。不想却又听闻了相国府派人拜访,提亲之事。她不知张少甫是如何决定的,便托人送去了一样东西。”
儒士道:“送了什么东西?”
老僧道:“一盒桂花糕。”
儒士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道:“我还想着这阿桂定会闯到状元府去。若那张少甫决定了要娶那相国千金,她便会大闹一场。不想这阿桂虽为一介女流,倒也有些气度。那桂花糕定是提醒张少甫勿忘了当初誓言。”
老僧颔首道:“只是人心如水流,去而不复返。就在他们重逢初见时,她便明白了。”
儒士道:“她在那盒桂花糕内,写了见面的地址?”
老僧点点头道:“月下时分,郊外柳林。”
儒士道:“她竟考虑得如此周到。只可惜了蒲苇韧如丝,磐石却转移。”
老僧继续道:“当天夜里,张少甫便悄悄赴了约。初见阿桂还是高兴的,但当阿桂看来,思及相国府提亲之事,便又为难了。”
月上梢头燕归家,柳枝挽风却难留。
阿桂见了张少甫面上的为难,不觉红了眼眶。但强忍着问道:“桂花糕好吃吗?”
张少甫勉强笑道:“好吃,还跟你以前做的一样,我甚是想念。”
阿桂道:“那我就留下来,每天都做桂花糕给你吃可好?”
张少甫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桂花糕再好吃,总吃也会腻不是?”
话落,不觉垂下了头。
阿桂心也跟着沉了,又道:“也是,每天都吃会腻,总不如想念的滋味好。”
张少甫一愣,来时便已猜到了她之所以要约在郊外相见,定是听闻了相国府提亲之事。眼下见她失望悲痛,更是心疼愧疚。
急道:“我还未答应。”
阿桂眼前一亮道:“那你会拒绝吗?”
张少甫犹豫道:“我,不知道。”
阿桂明白了,无奈道:“看来我不该来的。”
张少甫急道:“我日日夜夜都盼着你来。”
阿桂道:“倒不如叫你盼着。”
张少甫沉默了。
阿桂最后道:“我走了。”
话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少甫先是松了一口气,可见她远去的背影,又不觉落下了泪。
儒士感慨道:“亏得他们还未成亲,不然那阿桂又如何会轻易罢休了?”
老僧道:“虽未成亲,可却已有了夫妻之实。且当时阿桂寻来,就是因发现自己已身怀六甲了。”
儒士讶异道:“那她为何不告诉张少甫?若是说了,许还有挽回之地。”
老僧道:“可张少甫后来也知道了。”
儒士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老僧道:“这张少甫本心不坏,知道了阿桂孤身一人前来,无依无靠。便暗中派了侍卫,范守跟着,护送她回乡。途中阿桂忽然晕倒,范守便将她带去看了大夫,这才知道原来她已身怀六甲了。”
儒士急道:“那他就无半点悔意?”
老僧道:“后来那范守便将这一消息禀告给了张少甫,不想却被人告诉给了何敏。”
儒士讶异道:“那状元府里有何敏的人?”
老僧道:“何须特意安插。只需有心趋炎附势,便足以自选墙头了。”
儒士道:“那何敏必定是容不下的。”
老僧道:“是啊。若那何敏大度些,兴许之后也不至于那般了。只是也怪不得何敏,女子谁不盼着丈夫一心一意。更何况她还是相国的千金。王公子弟任选,却偏偏看中了这无权无势的状元郎。如今京城皆知,若这婚事不成,整个相国府的颜面又何存了?”
儒士道:“人间富贵天,一重又一重啊。”
老僧接着道:“但那何敏虽说刁蛮,倒也明些事理。她第二天便让人送了一封书信去给张少甫。”
儒士好奇道:“信上写了什么?”
“听君犹疑,想是君于家乡已有心上之人,但惧于父亲权势。君且放心,君之诚情小女倾佩。小女自幼所期,便是得一人而守一生。举案齐眉,白首相老。若君心有别牵,倒叫小女不耻。君可安心,小女不愿强人所难。若君当真无意,决绝相拒便是。”
儒士道:“她就这样甘愿?”
老僧道:“当然不会。那时张少甫中了状元,本是被外派于彭泽当县令,离他的前程远大还相距甚远。若是无人提携,怕是难有出头之日。可若有了相国当泰山,那自是不同了。”
儒士感慨道:“水往低处不复流,人往高处难回头。”
老僧微微颔首又道:“那日,何敏正好听得父亲说礼部有个郎中的空缺。便向父亲美言,让其举荐张少甫。送信时,也便让侍女,闻棋假装与张府的管家,姜潮聊天,透露给了张少甫。”
儒士道:“好一个欲擒故纵。”
老僧道:“但那张少甫若是决绝些,又如何无选择之地了?”
儒士叹了一声道:“都道功名利禄如浮云,可红尘碌碌又有几人能看清?”
老僧道:“若换作是你,你会如何选?”
儒士急要脱口,说自然是去找阿桂。可话到嘴边却又道:“我也非圣贤,非处之境又如何得知?”
老僧赞同地点了点头。
儒士道:“那后来了?”
老僧接着道:“若阿桂生下了孩子,难保张少甫不心存挂念,与其藕断丝连。何相国三妻四妾,何敏见惯了那些以孩子作为筹码的妻室之争。所以她当初才会宁愿舍弃了那些王公子弟,决心下嫁张少甫。便是希望得一人,终一生。自然不愿见到此事发生。虽说她并未明言,只是以富贵为筹码,叫张少甫自己权衡。但张少甫一心求名利,又如何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再加上姜潮从旁点拨,便知该如何做了?”
儒士道:“他如何做?”
那夜,月黑风高。
姜潮暗暗找到了范守,交给了他一包药。
“做什么?”范守奇怪道。
姜潮道:“大人怕有后顾之忧。”
范守一愣,忙道:“可那女子实属无辜啊,而且她已决定回乡,不会再入京城的。”
姜潮道:“想哪去了。只是叫她回乡后无需遭人白眼,可以安心嫁人罢了。”
范守明白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姜潮又道:“难道你不知,未婚生子将会是何等下场?”
这范守自然是明白的,最终无奈点头。
他随转身走进了医馆,本是熬好了药正要端给阿桂喝。正好可偷偷将那药撒了进去,搅一搅,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阿桂正好醒来,这几日见范守照顾自己,不辞辛劳,早已是不胜感激。
“多谢你了范大哥。”
范守却清楚自己是奉命行事,不敢承这份情。是以总是板着个脸,冷言冷语。
“快喝了吧。”
阿桂不疑有它,端过了药便要喝下去。
可范守实在于心不忍,便又拦了下来。
“怎么了?”阿桂奇怪道。
范守犹豫着,问道:“你怨这孩子吗?”
阿桂沉重地道:“为何要怨了,要怨也该是他怨我才是。让他一生下来便没有了爹。”
范守道:“那就别生下他不就是了。”
阿桂一愣道:“可他是无辜的。错是我犯的,又如何叫他受这报应?”
范守道:“可你若将他生了下来,岂非也是受苦?”
阿桂叹道:“我也不忍见他受苦。可他既然来了,我又怎忍心叫他就这么走了?”
范守道:“他生下来,便是你们两人受苦。若他不生下来,你回乡后,还可找户好人家再嫁。”
阿桂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或许这就是命吧。无论如何,我都想将他生下来。”
范守不再说什么,抢过了她的药道:“药凉了,我再去热一热。”
“侠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儒士忍不住道。
老僧问道:“你又负心了何人?”
儒士一愣,笑了笑。
老僧道:“屠狗辈也罢,读书人也罢,侠义也罢,负心也罢。众生之相无穷。”
儒士道:“那范守并未打掉阿桂的孩子,可如何向何敏交代?”
老僧道:“那范守为人老实,少时因村里闹饥荒,家里仅剩了他一人。他无处可去,又无饭可吃。便来投靠了在京的远房亲戚,也就是姜潮。姜潮便一直将他带在了身边,什么事都指使他去做。范守任劳任怨,受姜潮欺压也从不反抗,甚至无半句怨言。所以姜潮对他是格外的放心。以至于他回去告诉姜潮任务已经完成了,姜潮也便信了。命他护送阿桂回乡后,便速速回来。可没想到的是,范守却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儒士道:“他去哪了?”
老僧道:“范守的顾虑是对的,阿桂也清楚。所以在两人出了京城后,走了几天,阿桂便决定不回乡了。”
儒士讶异道:“那她能去哪?”
老僧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虽说阿桂的身子经过调养,已经大好。但范守怕她劳累,还是给她顾了辆马车。
出了京城,阿桂便一直郁郁不解。来之前,她本以为可以找到张少甫,一起回乡成亲。纵然张少甫落了榜,也不打紧。他们也可以回乡当一对平平凡凡的小夫妻。张少甫教书,她做桂花糕,日子还是美的。可谁曾想到,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要是回去了,这肚子是藏不住的。自己没脸在村子里呆下去不说,更是要连累家人抬不起头来。可自己又能去哪了?
她正苦闷着,忽见车外一片柳林扶过。那远处几户人家,炊烟袅袅一片祥和,心向往之。于是她便决定了,不回去了。
“范大哥,你把车停在前面便行了。”
范守奇怪道:“为何?”
阿桂道:“我决定不回乡了。”
范守讶异道:“那你要去哪?”
阿桂道:“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范守道:“你是不想回乡,叫父母为难?”
阿桂点了点头。
范守想了想道:“要不到我家乡去吧。我家乡如今还有表叔一家,多少能有些照应。”
阿桂道:“不了。一路上你已非常照顾我了,小女子无以为报,不敢再劳烦你了。”
范守道:“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无需你的报答。只是你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能去哪?我若不将你安顿好,又岂能心安?”
阿桂道:“我见那对面的村子甚好,想来是个去处。”
范守看去,不放心道:“好是好,就是人生地不熟。”
阿桂道:“如此才好。我便可以说,是死了丈夫的。被婆家赶了出来,无处可去。”
范守见她心意已决,也便不再劝阻。
“那好吧,我送你过去。”
儒士道:“不想这阿桂倒是刚毅。”
老僧道:“他们去了那村子后,那乡里的人便将他们当成了一对夫妻。阿桂急忙想解释清楚,怕误了范守的终身。但范守却拦了下来,且劝她。”
“误会就误会了吧。如今你身怀六甲,若来日我来看你,也可少些流言蜚语。”
阿桂道:“这可万万使不得。你已经非常照顾我了,怎还敢劳烦?你家里人也盼着你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范守没说什么,随帮她租了房子。又买了家具及一应的生活用具。他留了三天,张罗了邻里的关系后,又帮阿桂摆了个摊子。
阿桂看着他忙忙碌碌,便如曾幻想过的和张少甫要过的日子,不觉红了眼眶。
到了第四天,范守算着回乡的路程,也该回去了,便来向她告别。
她自然是舍不得的。这些日子,范守屋里屋外的张罗,如兄长般对她无微不至。一旦范守走后,她就又复孤苦无依了。她如何能不感激,能不留恋了?只是又如何能够开口了?
儒士道:“可那范守却不过是奉命行事。”
老僧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就算那范守是奉命行事,可又如何能无半丝情义?”
儒士道:“所以那范守便决定留下了?”
老僧道:“不错。那范守自小孑然一身,又何尝不是无依无靠。照顾阿桂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暖意,自然也是万分不舍。”
儒士点点头道:“若是他不介意那阿桂非完璧之身,且还怀着他人的孩子,倒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老僧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道:“皆缘也?”
儒士听出了他话里的异议,想了想又自讽一笑道:“刚才所言坏了这雅境了。”
老僧微微一笑,继续道:“那张守是个老实人,也不知该如何言明。只是当第二日清晨,阿桂送他离开后。他走了一段路后,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便又转了回来。但他又自觉不该去敲阿桂的门,便只是在那门外守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阿桂开门要去摆摊,这才发现了他。”
那日晨起,天朗气清。
阿桂一开门,就见了范守蹲在门口,讶异之余,便都明白了。
范守听得动静醒来,一见阿桂尴尬万分。急忙道:“我,好像落了点东西。”
阿桂犹豫了一下,便欣然笑道:“那就让它永远落着吧。”
范守欣喜看向了她,不再说些什么。随即帮她把摊子张罗了起来。
儒士道:“倒也美满了。”
老僧道:“可故事却远还未结束。”
儒士道:“难道是那张少甫知道了孩子并未打掉,又寻来了不成?”
老僧道:“非也。”
儒士道:“那又发生了什么?”
老僧道:“阿桂做的桂花糕别具风味,街坊四邻吃着新鲜,很快就传开了。再加上他们与人为善,更是有口皆碑。第二年,便开了一家小铺子。生意谈不上红火,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若无意外,他们也就这样平平顺顺地过一生了。只是谁曾想,六年后叛军忽起,搅得国无宁日。”
儒士道:“国无宁日,家便无宁日。”
老僧道:“阿桂正是这样劝说范守的。”
儒士佩服道:“都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可这阿桂倒是巾帼不让须眉。”
老僧道:“那范守是个老实本分之人,从未想过什么建功立业。只是见日子越发的艰难,长此以往无以为继。身为家里的顶梁柱,自要寻思设法保护一家老小。”
那夜灯黄,两人关了铺子后,哄了孩子睡下,便坐在了一起商量。
“只是我担心你和孩儿们无人照应。”
阿桂看着在床上熟睡的大儿子,还有怀里的小儿子,也同样担忧。但转瞬便道:“你放心,我定会努力撑起这个家,等到你凯旋之日的。”
范守微微颔首,搂着妻儿万分不舍。
阿桂又道:“退一万步讲,与其我们一家子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不若你上前线,退了那些叛军。如此,方可太太平平地过安稳日子。”
儒士微微颔首,竟不觉湿了眼眶。
老僧为其添了一杯茶,也不觉暗暗叹了一声。又看向了桌上的桂花糕。
儒士沉默了片刻后又道:“那范守前往参军后,孤儿寡母又是如何于乱世生存的?”
起初桂花糕的生意还能维持,但后来因叛军四起,物资短缺,城内米价趁机大涨,生意便一落千丈了。
百姓连饭都吃不起,自然无人再买桂花糕。但好在还有些积蓄,日子过得不算艰难。但也就他们一家,街坊邻里多已揭不开锅。阿桂见状于心不忍,便拿出了一部分积蓄买粮相赠。但到底积蓄有限,也就够半个月。
儒士道:“难为阿桂了。”
老僧道:“是啊。特别是当她看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儿时,更是万分揪心。但她从未在孩子面前哭过,更没有半句怨言。”
儒士道:“但那孩子小,不懂事,难免会有怨言。”
老僧道:“是啊。她那大儿子名叫范一,小儿子当时也就两岁,名叫范新。”
儒士道:“这是希望他别像他爹一般,三心二意。”
老僧道:“也谈不上,既已与范守成了家,便已抛却了前尘。她更希望的是,范一能够尊心唯一,不为世俗所惑。”
儒士道:“她可曾读过书?”
老僧道:“只是粗识了几个字罢了。”
儒士道:“倒是生活教会了她。”
老僧继续道:“范一当时只有五岁,但却已极为懂事。和娘送走了父亲后,便知眼下的日子将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只是他没想到,连肚子也会跟着遭罪,不免有些怨言。”
“娘,我饿。爹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阿桂道:“一儿,爹爹不会这么快回来的。娘知道你饿,娘也饿。我知道如今的日子苦了你了。只是爹爹在前线为了保护我们而拼命,他更难。我们不能让爹爹失望,我们一定要等着爹爹回来。好不好?”
“嗯。我会等着爹爹回来的。”
之后他便常自己偷偷出去,想办法找些吃的,带回家里。还常将自己的那份悄悄分给了娘亲,还有弟弟。
儒士赞道:“倒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老僧道:“是啊。那段时日,也多亏了他的懂事,为阿桂减轻了许多的苦涩。”
儒士道:“咦?他那生身父亲了?”
老僧道:“说来也巧。又过了三年,张少甫便被派为了襄阳郡太守。”
儒士道:“这张少甫升得够快啊。”
老僧只笑了笑,继续道。
这一日,张少甫刚处理完前线催粮的急报,喝了口茶。见屋外正有一棵桂花树,金玉满堂,便想起了阿桂。
恰时侍从送来了点心,正是桂花糕。他尝出了那桂花糕别具风味,便问道:“这桂花糕是何人所做?”
侍从不知,便叫来了厨娘,王婆。
王婆便回道:“是老身村里,一位卖桂花糕的范大嫂。她开了家铺子,名叫桂花香。”
张少甫急又道:“那范大嫂姓甚名谁?”
王婆道:“老身不知,村里都只叫她范大嫂,倒从未问过。”
张少甫当下陷入了沉思。当年范守一去未归。他不放心,便又派了人回乡打探。竟得知阿桂也未归。便以为许是两人在路上遇到了土匪,或意外遭难了。他心里有愧,但之后忙于官场也便放下了。只偶尔会想起,想起阿桂还有她做的那桂花糕的香味。
他忙命人备车,想去确认是不是阿桂。若是阿桂,他心下的内疚也便可放一放了。
马车一路赶到了河边,瞧见几个孩子在捕鱼,便停了下来问话。
“小孩,你们可知有个卖桂花糕的范大嫂?”
小孩见他身穿锦服,气派得很。便知来头不小,忙都围了上来。
其中就有范一,他已长成了少年,挺拔消瘦。一开始想是生意来了,暗自欣喜。但还是警惕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少甫自然不能让人知道,他是特意来找人的。便道:“我听闻那范大嫂的桂花糕好吃,所以想来买桂花糕。”
范一确定后,便高兴道:“你跟我来吧。”
话落,随在前面引路,去往了自己家。到家后,急又进门喊来了母亲。
却不知为何,母亲见了后却呆了。
那大人也呆了。
儒士忽道:“此去经年无重逢,柳绿桂香如梦中。”
“娘,您怎么了?”范一奇怪道。
阿桂这才回过神。
范一急又道:“这位大人是来买桂花糕的。”
阿桂整了整心绪,这才道:“大人要买多少?”
儒士讶异了一下,转瞬叹道:“昨昔缱绻情难断,今日却已陌路人。”
张少甫愣了一下,见她只当不认识自己,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去热脸贴冷屁股了。只要确认了她确实还活着,自己便可心安了。又见这铺子冷清,想她日子过得艰难。便道:“你有多少,我便买多少。”
范一闻言,最是高兴。可见母亲还愣着,想是太过惊喜了。便抢道:“您等一下,我们这就给您包好。”说着又扯了一下还在发愣的母亲,随急忙往架子跑去了。
阿桂讶异之余,知他是有意接济自己,所以便要拒绝。但见儿子已经答应了,也便不好反悔,随也走了过去。
张少甫终是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阿桂头也不回道:“不劳大人关心。”说着便走进柜台后,不愿多瞧一眼。
桂花糕打包好后,就只见范一一趟一躺地拧了过来。
张少甫刚才正打量着其它地方,转头就不见了阿桂,奇怪道:“你娘了?”
范一道:“我娘去照顾我弟弟去了。这些桂花糕需要帮您拿到车上吗?”
张少甫见他如此乖巧懂事,很是喜欢。忽想起了那个被他打掉的孩子,直觉遗憾。莞尔道:“不必了。我的随从会搬上去的。”
范一高兴道:“那好。一共是五两。”
张少甫随拿了一锭十两的银子给他。
范一一愣道:“好像多了。”
张少甫道:“不多。”话落,便走了。
这一重逢,多少激起了张少甫心里的涟漪,只是彼时战事吃紧,他新官上任,也无暇它想。转眼便又投入到了公事堆里去了。其中最重要的三件,便已十分棘手了。
一来,叛军勇猛直近,需加固城防。
二来,前线战事吃紧,粮草需极快备好。并往前线送去。可眼下虽已到了农忙,但因征兵,剩下些老弱妇孺,田地大半以上无人耕种。百姓三餐不继,又何处去征粮?
三来,城里民心动荡,恐生内乱。该如何安抚?
他忙得焦头烂额,连饭都顾不上吃。第一件尚好处理,可那第二件和第三件却是难办。官府本身存粮消耗殆尽,接下来便只有向百姓征粮。可如今兵荒马乱,百姓也已是自顾不暇,又哪来的余粮让他征收?
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王婆来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啊。”
张少甫一头雾水,问道:“谢我什么?”
王婆道:“谢大人买牛替我们犁田啊。”
张少甫道:“怎么回事?”
时值三月,草长莺飞。本正该是农忙时节,但见土地依旧成片荒芜,正待开垦。
张少甫听王婆说后,便来到了田间。只见几头耕牛正在犁地,几块犁好的地上,妇孺们正卷袖播种。其中就有阿桂和她的两个儿子。
他随令侍从将阿桂找了来。便见阿桂从田间走来,卷着袖子和裤脚,满身泥泞。这让他忽想起了年少时两人一起下地的情景,年少天真,自在嬉戏。虽然如今阿桂容貌添了沧桑,但还是如当年那般精神焕发,有甚眉宇间更多了坚毅。
“大人找我何事?”阿桂来到,冷陌道。
张少甫回过神道:“牛是你买的?”
阿桂道:“是。”
张少甫道:“那为何不说是你买的,而要说是本官买的?”
阿桂道:“因为用的是你的银子。”
张少甫道:“是那多出来的五两银子?”
阿桂道:“不错。”
张少甫又道:“可我见那田间的耕牛,可不止五两银子。”
阿桂没有回答。
但张少甫已经猜到,定是她又添了自己的银子进去。
她自小便乐于助人,若在太平日子张少甫并不奇怪。可如今是乱世,人人自危。她却还如此一意孤行,不敛财自保就算了,还自掏银两用于邻里。便又道:“你不多顾着自己,难道不顾及你的两个孩子吗?”
阿桂道:“如今国难当头,只顾一家温饱又何能长久?唯有众人齐心协力方能渡过难关。我正是为了我们一家,才行此举。只要有了粮食,困难总会过去。”
张少甫无言以对,自己堂堂男儿竟无她一介女流看得长远。
儒士叹道:“许多男子也不过如是。见识长远,只在心镜之宽,又何分男女。”
老僧微微颔首,又道:“阿桂起先也并未想到。那日当她知道张少甫多给了五两时,原是想去还给张少甫的。只是途中见田地多半荒芜,几名妇人和老人正在犁地。但直到精疲力竭了,也只耕了一小块。转眼时节将过,今年的收成便无盼头了。”
儒士问道:“那百姓家里原没有耕牛吗?”
老僧道:“有的原是有的。只是打仗纳粮有的吃不饱,有的生了病无钱医治,只得卖了解一时燃眉之急。有的则是被征用了,或者已经老弱无钱买壮牛。总之种种突发无不叫人防不胜防。”
儒士不觉叹道:“百姓苦啊。”
老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继续道。
当下有百姓认出了张少甫,便喊道:“乡亲们,太守大人来了。”
众人闻言便都围了上来,不住地道谢。
张少甫受之有愧,不免有些尴尬。但思来,却也正好解决了他余下的两个难题。
转眼,阿桂便又下地干活去了。独留他于人群中享受荣光。
之后张少甫依此推广,又添了农具。不仅安抚了襄阳郡的百姓,军粮也有了着落。
朝廷得知此事后,褒奖他勤政爱民,治理有方,行效于百官。便又加封了他为襄阳郡防御使。
儒士笑道:“怕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竟会有一日因阿桂而加官吧。”
老僧道:“富贵古来求,何来何去处?”
转眼两年过去了,总算见了连连捷报。张少甫也总算松了一口气。闲来见到了窗外的桂花树,便不觉想去看看阿桂。
虽然这段时日他常去田间走动,也时常见到阿桂。但阿桂却从未正眼瞧过他一眼。反倒是范一因为他之前买了许多桂花糕,还多赠了银子,对他印象极好,喜欢与他亲近。是以常在间歇领着弟弟来与他聊上两句。
阿桂虽看着心里别扭,但她向来不会无理由去阻止范一的举动。更何况,若是特意阻拦反倒叫人容易察觉出点什么。
所以她一头扎进了农事里,一心只等着范守回来,不去多想。
张少甫来到阿桂家门口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他已忙了一夜,本觉疲累。可房中孤灯,案几堆叠却又叫他一时难眠。到了此处,迎着朝曦清露,反倒一扫了倦意。只是他也不过就是站了片刻,并不打算上前敲门。
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却听门正好开了。
便见阿桂挑着一担箩筐正要出门,那框里各放着还在熟睡的范一和范新。
张少甫当下愣在了原地,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却见阿桂只是讶异看了一眼,便又锁上了门,往田间的方向去了。
“阿桂。”张少甫忍不住唤道。
阿桂驻足,等他要说些什么。可等了片刻却一字也没有,便又往前走了。
张少甫忙要追上去,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止步。随转身回了府衙。
之后他让侍从向王婆打听,得知了阿桂原来嫁的正是当年自己派去的范守,心里很不是滋味。又听说了,阿桂到村子时是怀着孕的,便猜疑起了范一的身世。
儒士道:“当初他既已不要这孩子了?今日又何来脸面去找?”
老僧低头喝了口茶,没有搭话。继续道:“当夜他原是等不及地要去找阿桂的,但碍于街坊四邻的眼光,遂转而命侍从将阿桂传了来。”
“范一是不是当年你来京找我时,怀的那个孩子?”
阿桂愣了一下,问道:“你怎知我当年入京怀了孩子?”
张少甫心虚退了一步,又道:“看来你不知。范守原是我府里的侍卫。”
阿桂讶异看去,范守从未提起过。她也只当范守是当年在途中偶遇的好人,是和她同样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先是感激之情,渐因相伴而生了亲情,之后自然而然地便过到了一起去。
张少甫又道:“他是我当年派去,护送你回乡的。后来他一直未归。我便又派了人回乡去打听你的消息,不想你也一直未归。我便以为你们都遇了难了。不想你竟是被他给拐了。都怪我。”
阿桂道:“他没有拐我。多亏了他,我才能活下来。”
张少甫急道:“那是他本该做的。”
阿桂虽然得知如此,但多年相守,范守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又岂是这三言两语能够否决的。时过境迁,也无须再由外人非议。
遂道:“既然你当年知我怀了你的孩子,依旧狠心地舍弃了我们母子。今日又为何来问这些?”
张少甫道:“当年我也是情非得已啊。”
儒士忍不住道:“好一个情非得已。”
老僧道:“只知得而不知失,便道世间为所有。”说着又给他添了茶,递上了桂花糕。
儒士道:“难不成他忘了家有河东狮了?”
老僧道:“他如何会忘?只是如今他已无须再惧那河东狮了。”
儒士道:“为何?”
老僧道:“他二人成亲后,何敏不久便也怀孕了。一日,她偶然听到姜潮念着范守,才得知张少甫竟派了范守护送阿桂回乡,显是还有情义。又听说范守一直未归,就疑心是张少甫金屋藏娇,暗里私通。于是心下便存了芥蒂,郁郁不解。以至于到了临盆那日,张少甫因酒宴未能及时赶回。她竟疑心是因为阿桂,醋意大发,导致差点难产而死。幸好相国请来了太医署所有的太医医治,这才侥幸保了母女平安。但也因此伤了身子,再难怀孕了。”
儒士道:“报应啊。”
老僧却是一叹,又道:“又过了三年,何敏果然再无动静。何相国自觉有愧,便向张少甫暗示了可再纳妾室以继香火。”
儒士道:“这何相国自己便有三妻四妾,自是想得通了。可怜那何敏事与愿违,又如何承受得了啊。”
老僧点了点头,继续道:“得知范一是自己的儿子后,张少甫便起了心思。后来,他查到了范守辗转到了河北郭公军中。战事吃紧,怕是要战死沙场。便想趁机照顾阿桂母子,重得芳心。”
月缺月又圆,捣砧声乱人弗回。
“娘,好像有人敲门。”范一道。只是正哄着弟弟,不然早跑去瞧瞧了。
阿桂这才回过神,走去开了门。不想想的人未归,来的却是不想见之人。
“大人这么晚来此,所为何事?”
张少甫道:“阿桂,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阿桂无话可说,随即便关了门。
儒士实在忍不住,笑道:“这阿桂当真不一般,行事如此果断利落。那张少甫也是奇了怪了,既已伤了人,又为何要偏强求。以他如今的身份,娶个妾室易如反掌。为何偏要在阿桂这棵树上吊死了?”
老僧无奈道:“年少所选最是真心。后来为名舍了,如今名求到了,便又想弥补了。”
儒士道:“这天下岂有那般便宜之事?那何敏知道吗?又看得下去?还有那四周邻里就不议论?”
老僧道:“此次上任,张少甫并未带上何敏。待何敏知晓,已是至此的半年后了。她自然是看不下去的,得知后便只觉证实了自己的猜疑,于是嫉恨难解,竟然狠下杀手。只是……”
儒士道:“只是什么?”
老僧不觉一笑,继续道。
何敏要派杀手,却又不愿别人知道,便暗中唤来了姜潮。
姜潮连连应是,可退了出去后。却有着自己的思量:这何敏虽为主母,但膝下无子。生性又如此娇蛮,对下人非打即骂,是不得半点人心啊。现在连老爷都对她敬而远之。一旦何相国百年了之后,她没了靠山,在这张家还能有地位吗?反倒是那范一,张少甫有意认他,将来可就是嫡子了。
儒士道:“这姜潮倒是有些眼光。”
老僧道:“于是他便将何敏交代的事情,暗中告知了张少甫。张少甫得知后怒不可遏,但眼下无暇分身,又顾忌着何相国。只好让姜潮只说事已办成了,先稳住何敏。”
儒士感慨道:“夫妻至此,何其悲哀。”
老僧又道:“至于议论。因张少甫皆是借往田间关怀为由。无人知他是另有心思,起先倒也无事。只是长此以往,他越发难掩自己的心意,百姓自然也看出了点什么。但因范守已两年杳无音讯,难免让人猜想已经不幸战死。如今难得有人愿意照顾阿桂母子。再加上,张少甫和阿桂都对其有恩,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儒士道:“那范守不会当真战死了吧?”
老僧道:“半年后,战场上传来消息,便是他的死讯。”
儒士一愣道:“定是那张少甫搞的鬼。”
老僧道:“这你却是冤枉他了。”
儒士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日阿桂照常挑着两个儿子要出门,忽然张少甫来找她,递给了她一封信。
阿桂疑惑着没有接过。
张少甫便又道:“上面是范守的消息。”
阿桂忙放下了担子,接过信打开,就见那上面写着:三月初八,仁勇校尉范守为先锋,不幸中敌埋伏,身中数箭,战死。
儒士愕然道:“当真?”
老僧摇了摇头道:“范守没死。”
儒士松了一口气,急又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老僧继续道。
虽然那信上已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但阿桂并未相信。她依旧带着孩子下了地,笃定地说范守一定会回来的。但到得夜里,魂牵梦绕之时,还是不免担忧落泪。
这是范一第一次见母亲落泪,也不知该怎么办。恰时有人敲门,他忙去开了门。
那敲门声急促,似要将门砸开一样。
“来了,来了。”
范一将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壮实的汉子,满面尘土。不觉吓了一跳。
“阿一?”那人先道。
范一愣愣地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急道:“我是你爹啊。”
当年范守走时,范一才五岁,这些年来也早已模糊了。所以他也不敢确认,便急又往屋里喊道:“娘,好像是爹。”
儒士奇怪道:“那仗打完了?”
老僧道:“没有。”
儒士道:“那范守怎么回来了?”
老僧道:“私自跑回来的。”
儒士讶异道:“他当了逃兵?”
老僧继续道。
范守参军后,辗转到了河北,原先不过是个小兵。他武功不高,于那些战死沙场的小兵也并无多大差别。但只因,他心里记挂着阿桂曾说得那句,等他凯旋。便只一心觉得,自己一定会赢着回去的。
虽然这句话,也有许多妻儿对出征的丈夫说过。但当到了战场那生死瞬间,满目尸骨的地方,鲜有人能不动摇。
但范守竟从未动摇过。只要是阿桂说的,他便深信不疑。
渐渐的,因他勇猛的表现,得到了参军的青睐,升为了仁勇副尉。后凭借军功,连升直至中郎将。
只是他未想到的是,那参军并非常人,而是上仙公主乔装打扮的。
上仙公主自幼喜好军事,总向往着能于战场上奋勇杀敌。于是便乔装打扮了,随大队出发。将军原先并不同意,但无奈身份之别。又加上那公主却也当得参军之职,谋略决断不输男儿,也便暗中帮忙掩护。
一日,传来叛军将要攻陷安西的消息。将军便急派二十万大军支援。不想大队人马一走,叛军便突然出现,准备攻城。
彼时城内只有不到三万的府兵,而叛军有近十万。如何抵挡得了?大多将士提议了撤退,但上仙公主却决议不肯。正孤立无援之时,范守想起了阿桂和儿子,站了出来。与她站在了一边。
只是这仗又该如何打了?
上仙公主便急招了当地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全民皆兵。但虽然勉强凑够了数,却多是未经过训练,难以指挥。
就在这时,范守又提议:“青壮者上城,老少者于城下负责工事。来不及特意训练,以实践强化行动。再定一口号,激愤人心,叫人心齐聚,力便能往一处使了。”
上仙公主虽有疑虑,但眼下也无它法。
随即范守又想到了阿桂说的,国无宁则家无宁。提出了口号:抗敌守家。
简明扼要,直击人心。
那场战打了七天七夜,他们也没能想到竟能坚持如此之久。只是也就这七天七夜了。眼下死亡过半,伤者皆是,无一人无恙。
范守带头连守了三日城墙,双手双脚皆有数处伤口。而就连上仙公主也肩上中了一箭,若再无医药处理,只怕那手臂也就废了。
他们并肩坐于城墙之上,俯首那一波又一波来犯的叛军,连站都已勉强。索性两人就此黄泉路上做个伴,倒也无憾了。
好在,将军将到安西之际,便见了安西已经沦陷。立时想起了是调虎离山之计,急忙赶回。从后直捣黄龙,击退了叛军。还擒获了两名大将。
经这一战,范守之名响彻了军营。
儒士感慨道:“那上仙公主也当真是巾帼英雄。”
老僧颔首赞成又道:“可惜了,相见恨晚。”
儒士叹了一声,并不怎么讶异。
大队人马及时来到后,上仙公主和范守总算松了一口气,便不约而同地都阖上了眼。这一觉他们睡了一天一夜。
上仙公主先醒了过来,随手穿了外衣,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上,便立马跑到了范守的营帐。见他也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你是女子。”范守这才发现道。
上仙公主愕然地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和身上未整理好的盔甲,又摸了摸肩上披散的头发。立时脸红得如西边的彩霞,转身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待梳妆好后,这才又去见了范守。
范守奇怪道:“女子怎可在军营?”
上仙公主见他模样呆,笑道:“为何不能?”
范守道:“难不成你学花木兰代父从军?”但见她有恃无恐的模样,便又否了自己的猜想。问道:“你到底是谁?”
上仙公主得意道:“本公主,上仙。”
她原是想说,本人,上仙。让那呆子以为自己是神仙。不想一时疏忽,把尊号给带了出来。这下不打自招了。
范守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公主。难怪了,看来将军是知道的,且替你隐瞒了。”
上仙公主一笑道:“你倒也不傻。”
之后大军连连告捷,范守也便一路高升。上仙公主看在眼里,自是喜不自胜。她常约范守商议军事,偶尔会聊些年少时的事情。
范守无其它心思,所以对她是男是女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又怕她多想,便于第一次聊天时便谈起了妻儿。不过他也确是想谈,正好有一人可听他倾诉心里的相思。
但他没想到的是,此举反叫上仙公主羡慕,继而心生了嫉妒。
三月后,山谷一战,范守为先锋官。打败叛军之后,欲追叛军逃将。不幸被引入山谷,身中数箭。幸亏援军来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但因重伤,昏迷了三天三夜。
上仙公主便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幸亏,范守念着妻儿总算挺了过来。
上仙公主喜极而泣,如何还能掩藏自己的心意。激动道:“你总算醒了,你若醒不过来,明日我也便上战场,寻你去。”
范守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上仙公主便索性道:“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范守道:“末将已经有妻儿了。”
上仙公主随即收敛了情绪,又道:“我知你心中只有你的妻子。若你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本公主还看不上了。”
范守道:“那公主就别教末将当负心人。”
上仙公主嫣然道:“我当然不会。”
范守这才放心。之后也便尽量地保持着与这位公主的距离。
只是他未想到的是,这上仙公主所说的不会,却是别有深意。
儒士奇道:“她做了什么?”
老僧道:“当夜,她便灵机一动。以身份之便,悄入将军到营帐,发了范守的死讯。”
儒士恍然大悟道:“她是想让范守战死,成全了他的忠贞。而后,给予范守新的身份,据为己有?”
老僧颔首道:“不错。所幸将军营帐中的守兵与范守关系不错,将此事悄悄告诉了范守。范守得知后,怕阿桂信以为真,情急之下便连夜出了营。”
儒士道:“就算阿桂信以为真了又如何?仗未打完,怎可擅自出营?”
老僧道:“他本是因身后有家,方才奋勇杀敌。若家没了,他拼命作战又有何意义?”
那夜正是月圆。
阿桂闻声出来,认出了他后,恍还以为在梦中。但很快便又确认了当真是丈夫回来了,立时喜极而泣,奔了过去,将那日思夜想的人搂得紧紧的。
范守于战场上流血流汗,甚至是多次在生死之际都未曾落过一滴泪,但此刻却也不觉泪流满面。
“原来你真是爹爹?”范一问道。这才叫沉浸在重逢喜悦的两人回过了神。
范守急要去抱抱儿子。
但阿桂立时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范守犹豫着,便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阿桂听后,哭笑不得道:“就算我信以为真了又如何?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范守摸着脑袋,羞怯道:“怕。”
阿桂无奈笑道:“就算你当真战死了,我还有儿子了,我就守着他们过一辈子了。”
范守憨憨笑开,又面露忧色道:“不,若我当真战死。你还是寻户好人家嫁了吧。”
阿桂道:“我能到哪找去?又有何人能如你这般待我?”
范守大感欣慰不,忙将妻儿搂在了怀里道:“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但阿桂思量过甚,却又道:“那公主若当真喜欢你,你便应了她吧。”
范守忙将她推开,讶异道:“何出此言?”
阿桂道:“如今国难当头,战事吃紧。若她再于你使绊子,你也切记莫要再冒险跑回来了。一切以平叛为重,勿要因私情误了战机。至于我和儿子,会等你回来的。”
范守忙道:“绝不。”
阿桂自知说得过分了,便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地靠在了丈夫的肩上。
只是她又何尝是由衷而发了?实在是担心那上仙公主心有不甘,会加害范守。丈夫已是战场拼命,又何忍他受暗箭潜伏了。
久别重逢,却是短暂。
当夜范守便又赶回了军营。
儒士道:“他这回去可是凶多吉少啊?”
老僧道:“是啊。好在将军念在事出有因,且正是用人之际,容他将功补过。只降了他一级,又重打十大板。”
儒士道:“那上仙公主了?”
老僧道:“那上仙公主见状,不仅未曾死心,反而越是倾慕了。”
儒士道:“那她又使了什么诡计?”
老僧道:“这倒是没有。上仙公主虽然不甘,但却也有武将的骄傲。知道眼下战事为重,儿女私情且放一边。之后她依旧与范守并肩作战,未曾再表露心迹。”
儒士道:“这上仙公主倒也不愧巾帼英雄。相比那何敏的女儿心机,强了许多。”
老僧颔首,又道:“那战时岁月总是过得漫长,却又眨眼就过,叫人盼不到头。”
转眼又过了三年,捷报连连传来,眼见胜利在望,百姓皆相道贺。
张少甫自然格外高兴,一旦战事结束后,以他之功绩,定能高升。
只是还未等他高兴完,立即便又有了一件不怎么高兴的事情。何敏来了。
“你这么来了?”张少甫讶异道。
何敏道:“自然是来与相公并肩作战的。”
张少甫奇怪道:“你几时有这心思了?”
何敏道:“原就想来了,只是爹爹怕路上危险不肯。可宝儿说已许久未见到爹爹了,都快忘了爹爹长什么模样。我便只好陪她冒这趟险了。”
张少甫自然不信,只是她都如此说了,也便不好再问。
儒士道:“何敏到底是何目的?”
老僧道:“何敏所言倒也全非假的。当年她便想陪张少甫一同前来,但因女儿尚小,又体弱多病,所以不敢冒险。后来张宝儿长大了些,她便又几次三番想过来。但每每出发之前,便会因皆身体不适,而作罢。”
儒士奇怪道:“怎会如此凑巧?”
老僧道:“自然不会那般凑巧,而是有人做了手脚,不想叫她前来。”
儒士恍然大悟道:“是姜潮?”
老僧道:“不错。当日她派姜潮暗中买凶刺杀阿桂,便已提醒了张少甫身边有她的眼线。所以张少甫知道,她早晚会知道姜潮是在说谎,且必定会亲自前来。便让姜潮监视着她,及时动了手脚。”
儒士讶异道:“可她既已知姜潮说谎,又如何会相信姜潮,让其有机可乘?”
老僧道:“这便是姜潮表演的好戏了。张少甫想得到的,姜潮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他回去后并未按照张少甫说的,而是直接告诉了何敏,自己并未杀了阿桂母子。”
儒士讶异道:“那何敏岂会饶了他?”
老僧接着道:“姜潮告诉何敏,之所以未能得逞是因张少甫忽然出现。是以怕再派杀手前去,容易叫张少甫疑心是她所为。所以还是先缓一缓再说。”
儒士道:“这姜潮可当真是出人意料啊。”
老僧道:“是啊。之后,何敏便想亲自前往襄阳郡。但每次出门前都会突发不适,一养就是半年。起先她并未怀疑,直到有一日张少甫身边的眼线传来消息说,范守死了,张少甫大动心思。她便再也等不及,无甚准备地便要出门。姜潮始料未及,来不及给她下药。那时她才起了疑心。”
儒士道:“那姜潮如何了?”
老僧道:“无事。”
儒士讶异道:“无事?”
老僧继续道:“何敏猜到了是姜潮动的手脚,便决定先处置了他再走。可不想,她还未问了,姜潮便把一切都招了。”
何敏自然是暴跳如雷,立时便道:“来人,把他拖下去。”
但见姜潮也不求饶。
何敏又道:“放心,我不会叫你死得痛快的。我会叫人好好地‘伺候’你。”
姜潮还是不慌,说道:“夫人时常身体不适,大人万般心疼。这才交代小的,要让夫人好好休养,不宜劳累。”
何敏咬牙切齿道:“他倒是好心。”
姜潮继续道:“还有,大人出发之前。相国大人暗中找了他,说不想再夫人因子嗣烦忧,叫大人尽早寻个人替夫人解忧。”
何敏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给自己扯后腿。诧异道:“不可能。”
姜潮又道:“所以小的也是为夫人着想。”
何敏自然不信,冷哼道:“你为我着想?”
姜潮道:“如今大人心思全在那阿桂母子身上,但有又必定求而不得。总好过死了这条心,转眼去寻她人。”
儒士道:“这姜潮当真是机智。这便是在告诉何敏,他于张少甫身边的份量。何敏若是处置了他,将事情闹大。难保张少甫不会一气之下,纳妾进门。”
老僧道:“正是了。所以何敏当下也无可奈何,唯有先咽下了这口气。因此又是郁郁不解,休养了一年。之后,又因相国夫人病重,便一拖再拖。直到了彼时,才得以如愿。”
只是虽为夫妻,多年未见,却也如陌路般生疏。
何敏先道:“宝儿你不是每天念着爹爹吗?那便是爹爹。快去,叫爹爹。”
张少甫到底还是顾念亲情的,随走过来一把抱起了女儿,笑道:“宝儿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随听张宝儿甜甜地唤了一声爹,立时便心软了。走到了何敏面前,不免感激道:“辛苦你了。”
何敏微微一笑,一时竟觉知足了。
若是就此一生该是多好?一时柔情,不觉靠在了丈夫的肩上轻声道:“我定会再为你生一个儿子的。”
张少甫只是微微颔首。
久别重逢,这一夜他们便也如多数夫妻般,小别胜新婚,倒也不失情意。
儒士道:“若她当真能为张少甫生个儿子,倒也可和和美美。”
老僧道:“但可惜了好景不长,天性使然。”
初到襄阳,张少甫忌惮着何敏生出事端,也便少再去见阿桂母子。何敏见他如此,也便放松了些,尽心做个贤妻良母。但她并非就此放弃了,而是想着等自己为张少甫生下了儿子后。到时张少甫便再无理由纳妾,自己再收拾阿桂母子,便可无所忌惮了。
且许是上天感动于她的执念,三月后竟当真叫她怀孕了。
可世事无常,却又叫人始料未及。
七个月后的一天夜里,阿桂因牵挂着范守,又从噩梦中惊醒。忽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味,便急忙叫醒了两个儿子,逃了出去。
一出门,就见好几座屋子都着了火,她忙去敲那些还未被波及到的邻里。
“着火了,大家快醒醒,着火了。”
不想忽然一把刀砍了过来,幸亏范一反应快推了一把,这才没有丧命。
只见是一名穿着军装,但十分狼狈的士兵。后面沿路抢掠而来的还有十数个。她忙将两个儿子护在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范一为了保护母亲,情急道:“我爹可是大将军,若是你们伤了我们,他定饶不了你们的。”
不想那士兵听了后,却冷笑道:“好极了。”话落,便提刀又砍了过来,竟比之前更快,杀心更重。
阿桂连忙护着儿子往后逃。
幸亏官兵及时发现,匆忙赶来。
阿桂才知,原来眼前这十几人是叛军的溃兵。只因走投无路,逃到了这里。便想着搜刮些钱财。
当夜守城的士兵因始料未及,又因前线捷报放松了警惕,是以才叫他们闯了进来。
但随后反应过来,便立时拉响了警报的钟声。张少甫闻讯,立马集结了官兵赶来。也是那溃兵太过放肆,直接放火,才致暴露了位置。
那溃兵虽只有十数人,但皆是百战沙场的老兵,可不容易对付。眼下虽然又累又饿,但走投无路,便如饿狼般,更是凶狠,亦是不好对付。而现留的官兵人数虽多些,但需分两队,一队对付溃兵,一队又救火救人。所以仍是一场恶战。
“阿桂,你们先走。到安全的地方去。”
阿桂自知帮不上忙,又见大伙都醒了,也便点点头,护着儿子往后走。
不想却见何敏忽然出现,大着个肚子,怒气汹汹地瞪着自己。
“你当真是为了她?”
她身后两名仆妇忙追了上来。
张少甫无暇顾及她,忙道:“别无理取闹了,快回去。快把夫人带回去。”
仆妇自然是领命的,但何敏猜忌已久,此间怀孕又多添心思,如何会听他的话?
随即甩开了仆妇的手,说道:“你跟我回去,我才回去。”
张少甫急道:“你没看到,眼下我职责所在吗?”
何敏道:“你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出什么力?那些溃兵自有官兵对付。”
其实她也并非只一心嫉恨,而是也的确担心张少甫的安危。
张少甫自然是不能从的,索性叫人把她强行带走。
可那些溃兵闻言,却是听出了逃生之路。立时一拥而上,朝着何敏攻去。幸亏范一反应快,将那何敏推了一把。这才躲过了溃兵一刀。但何敏也因此动了胎气。
那溃兵失了手,便将目光盯上了这两次坏阻他的小孩。随即提剑刺向了范一,阿桂护子心切忙扑了过去。好在这一剑只划过了她的右臂。
三名官兵忙要来救,但很快就被其它溃兵分散。他们虽人数要多些,可从未上过战场,不知还有此分兵之计。顿时叫那些溃兵打得四散四落,自顾不暇。
“大人,不妙啊,夫人动了胎气,怕是要提前临盆了。”仆妇急道。
张少甫情急要去看阿桂的伤势,闻言忙又回头,去护着何敏。
转眼那溃兵趁空甩开了官兵,便又刺向了范一。眼下他便如一只恶极了的疯狗,但凡叫他瞧一点不顺,便要将那人置之死地。更何况,方才听闻了范一提起自己的父亲是将军。新仇旧恨,不报不爽。
阿桂眼见着那剑刺来,想抱起范一躲开,但无奈右臂受了伤,有心无力。唯有又护在了范一的前面,让剑刺向了自己。
“阿桂。”张少甫惊呼着,急要赶去,毕竟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可手臂却被何敏抓着,又如何会放?
老僧说道了此处忽然停了下来。
儒士问道:“怎么了?”
老僧摇了摇头,端起了茶杯泯了一口。
儒士急又道:“那阿桂该不会死了吧?”
老僧道:“放心吧”
就在阿桂生死之际,忽一匹快马奔来,旋即打败了溃兵。
阿桂恍惚着从死里逃生中回过了神,就听范一喜出望外道:“爹。”
她忙回头望去,就见范守持枪又向其他的溃兵刺去,以一敌四。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是如何奋勇杀敌的,内心不觉万分骄傲,却也见那处处的生死之间,越加的忧心与心疼。
随又见一匹马奔来,竟见那上面坐着的是一名身穿铠甲的女子,飒爽英姿,威风凌凌。想来就是传说中的上仙公主了。
儒士道:“他们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老僧道:“当日于城阳一战,叛乱已彻底被平息。众将庆贺之际,正准备班师回朝。忽传来消息,说有支溃兵往襄阳逃来。范守闻言立时策马赶来。上仙公主便也跟了来。这才及时救下了阿桂母子,打退了溃兵。”
“只是……”老僧道,忽又停了下来。
儒士问道:“只是什么?”
老僧道:“只是,当夜何敏因动了胎气早产,以致难产,终是未抢救过来。”
儒士也不觉一叹,又道:“那孩子了?”
老僧道:“孩子保住了,且是个男孩。”
儒士感慨道:“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了。”
老僧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道。
平叛之战总算结束。新帝登机,张少甫升为梁洲刺史;范守因战功卓著,被封为了安南大都护;而阿桂因战乱期间帮扶百姓,又献计有功,特封二品诰命夫人。
儒士道:“阿桂,袁阿桂。张少甫又何曾想到,自己当日为追富贵狠心抛弃之人,如今竟反而在他之上。”
老僧一笑道:“是啊。二十年后,范一参军建功,至上柱国。范新中了进士,当到了刺史。阿桂便又被加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儒士道:“那上仙公主和张少甫了?”
老僧道:“那上仙公主本仍想仗势逼范守就范。但因突厥求亲,被送往了和亲。”
儒士道:“虽贵为公主,却也身不由己。”
老僧道:“至于那张少甫,何敏过世后,他便再未娶亲。之后何相国突发疾病死去,他又被卷入了官场之争。最终,辞官而去。”
儒士忽的愣住了,适才反应过来道:“看来大师之前已有贵客了。”
老僧随起身,到门外走向了门外。
随见他和一名少女,扶着一名老妇人走了进来。
儒士忙起身道:“祖母。”
老妇人道道:“老身已经将聘礼准备好了,你若当真想娶那灵云郡主,便去提亲吧。”
儒士不觉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方才回道:“孙儿还未想好。”
老妇人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想去就去,别婆婆妈妈的。”
儒士惭愧低下了头。
老妇人见状,不由气恼地看向了老僧,嗔道:“果真是一脉相传。”
老僧尴尬笑笑,不敢反驳。
老妇人见状,索性道:“阿秀走,回去。既然他们看不上我们这种乡下姑娘。那我们也就不高攀了,奶奶给你找户好人家。什么王孙贵族的,不如找个真心对你好的。”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儒士急道:“孙儿也并非不要阿秀。”
老妇人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儒士终于下定决心道:“孙儿只要阿秀。”
老妇人这才喜笑颜开道:“好好,择日不如撞日。阿秀快,咱们回去,这就办喜事。”
两位年轻人悄悄对了一眼,心下乐开了花。但因羞涩,不敢应承。
老妇人见状索性自己转身要走了。他们这才回过神,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妇人离开。
老僧目送他们远去,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