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双手托腮，泛黄的脸上散布着不太均匀的黑点，眼里的一汪江水毫无波澜，失去了往日的徐风摇浪，只剩下无边无涯的死寂。

脑海里，像是有一个喇叭在不断地播放着刚才那句刺耳的话，“别说了，我算明白了，我跟你这个冥顽不灵的人说不清楚！”

星爸用他那宽大的手掌拍着桌子叫嚣，发黄的牙齿几乎咬碎，他五官平平的脸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恨铁不成钢。

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摔门而出的，红红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女人，本着凡事好商量的态度，跟这个两手空空的男人过了大半辈子，今天却头一次栽倒在了他的手中。她记得那惊爆的消息就像一个超级原子弹，在脑中瞬间爆炸，炸得她两耳嗡鸣，碎屑满天飞。她瞪大双眼，飞快地去捕捉那些飘飘洒洒的语言碎片，却无法把那些碎片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排列组合起来，她一定是突然间变笨了，所以才无法理解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话。

“钱已经转到她账户了！”男人无辜地补充，却像吐了一地的冰渣子。

“呵呵——”她后退着，脚步虚弱地踉跄，迷茫，愤怒，无奈在那一刻化为厉鬼快将她撕裂成碎块。

“那你以后就搬到你老妹家住好了，别来恶心我！”

红红伸出她那根葱白的手，指着丈夫，不，那个男人，泣不成声。涂了星空月亮的指甲微微颤动，在白炽灯的反射下，荡漾着忽强忽弱的光波，当然，如果灯光是一片海洋的话。

然后，开头那句刺耳的话十分及时地甩过来，这蛮不讲理的话就像是一个装枪上好膛的子弹随时准备着，只等她撂下狠话，立刻反击。

“哐当！”她冲出门，再慢一秒钟，她怕自己会在那个不足一百平方的水泥围墙里头窒息而死。

盛况空前的火焰在眼中轰然炸裂，泪水崩盘，模糊了飞奔下楼梯的路。

她的心脏蹦蹦直跳，男人的话让她平时能吃两碗饭的强大消化能力根本派不上用场。

给五万块小姑子治病，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该死的男人到底把她当做了什么，一个听众吗？所以她只需要听到他精彩的演说？完了他还怪罪自己是他无法沟通的对象？

几十年的夫妻，她怎么今天才知道他如此像官兵，她真真是个无辜的秀才。他真的在乎过她的感受吗？以前的照顾都是装出来的吧？

四下渐渐变暗，路灯适时地亮起，橘色的光却达不到眼底，她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渐渐热闹起来，都市的夜生活拉开了帷幕，电话始终没响起来。她对此没抱有期望，甚至祈求电话失声，掏出手机，长按关机键。当一个人的声音不再好听，从泉水叮咚变质为刺耳噪音，她宁愿不再拥有，更无需去倾听。

狂欢的电音DJ音乐渐渐减少，聚集的人群也三三两两离去，九点半了，树荫下出现了一张阳刚的脸。高高瘦瘦的身影，徐徐穿过小径，脚步抬起又落下，打在身上的黑白光影，跳着悲歌舞曲。

到了她跟前，小星担忧地问，“妈，你怎么还不回家？爸爸还在家里等你呢！”其实他想埋怨爸爸在家里吞云吐雾，害房子充斥着刺鼻的味道，他的唉声叹气搅乱了他安静的思绪，以至于他没法继续看书了。

红红翻起血红的眼，不答反问，“你姑姑到底得了什么病？很严重吗？”前几天，她听到了一些风声，没来得及回老家探望她。

“妈——呜呜——姑姑她被车撞了，胸骨断裂，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可严重了！”小星的脸上挂了一层哀伤，姑姑是除了父母最疼她的大人了。

红红差不多平静的心湖一下子被激起了波纹，眼神一片犀利，“怎么？他派你来当说客了？如果是这样，那你大可回去了。”

小星着急地摆手，“不是的，妈你别误会了，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一个人在家里，然后姑姑特意来陪我过生日吗？当时您和爸爸都上班了。我是真的担心姑姑。”

红红沉默了，她怎么可能忘记，那天，她下班后看到小星手里多了一个他最爱的电动遥控车，两百多块钱，他和男人推三阻四，舍不得买，结果让小姑子代劳了。如今，她还躺在病床上……

“妈，其实你没必要跟我爸呕气，要不是他出钱，那我姑姑肯定还没做成手术的——”

像是运行着的传送带突然停止，他的话像失了声戛然而止。

“怎么？她还动上手术了？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是吗？”红红叉着腰，蓄足的怒意只等找到一个闸门倾泻而下，出口恶气。

小星左手搓着右手，橘色的脸登时又多了烧红，语无伦气道，“妈，姑姑病情紧急，你听我说——啊！爸爸很着急——你，你知道的，你别生气，他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红红冷眼盯着他，又诘问一遍，“你觉得他是哪种人？”

越描越黑了，他急得额头淌汗，“总之——”他拧眉沉思，顿了顿，话锋一转，“妈，姑姑的手术很成功！”

“啊哈？！手术成功了，我依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行，明天，就是明天！你就和你爸一起搬到你姑姑家里住得了。”红红心跳快了一个档，怒气冲天，同时忧愁像只透明的毛毛虫再次爬上额头，拔了会起疹子，不拔又觉得瘙痒难耐。

“以后别买什么房子了，你媳妇快要生了，实在没地儿去，那就跟着你俩一块去行了。反正算来算去，家里剩下的积蓄也不够房子首付了，你们父子俩自己想办法，我再也操不了这个心了！”说到后面，她几乎成了咆哮的野兽，怒吼而出。

小星听到这里，拧成麻绳的眉毛反而舒展开来，他吐了一口浊气，安慰母亲，“妈，您不用操心我们，房子首付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让您和爸爸操心，我和小菊自己想办法。”

……

四周的蟋蟀和蝈蝈争相演奏歌曲，为他们欢欣鼓舞，热闹非凡，有种无形的东西在他们之间弥漫扩散，渐行渐远，很快游遍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国家，乃至全世界。

创作谈:

构思这篇小说的时候，我脑子里完全是一个和谐的画面。下笔的时候，我的笔不知道怎么就写成了这个样子，像是某位大师说的一样，我的笔已经跟不上我脑袋的思维了，所以才出现了这种状况。我把原题目还有一些故事的细节删掉，然后按着这个思路往下写，写着写着又有新的想法冒出来。写到最后面的时候，我并没有懊恼的情绪，甚至有点喜欢这个结局。每个人都想过一帆风顺的生活，实际上生活总有着太多的变数，我们往往不知道意外在什么时候会来到。所以有的时候自力更生，有的时候众志成城，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对抗困难的有效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