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出生在民国,也是最后一批裹小脚的女人。在我印象里,外婆白天黑夜无时无刻都穿着袜子,即使洗了脚之后,也立马就穿回袜子,只有我亲眼见过外婆的三寸金莲!那是一双畸形的脚,丝毫没有美感可言。十根脚趾向内蜷缩扣紧,造型像两只粽子!外婆从小无娘,这是老祖母给她裹的脚,小小年纪的她每次裹脚都痛不欲生,以至于年老的外婆每当说起她裹脚的经历都如噩梦般不寒而栗!万万没想到成年之后的外婆,婚姻竟然也是如此不幸,由于外公吸食大烟,造成生活困苦,外婆就是凭借这样一双小脚,上山下地,跟着社员们一起赚工分,养活了七个儿女。被生活折磨的瘦弱不堪的外婆撑起了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在生下最后一个女儿时,由于坐月子没有营养,又干了重体力活儿,始终没有好好休息的外婆,得了子宫脱垂,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妇科病,大家可以去查查这种病症的医学资料,那里有详细的解释。这里还要说说“害喜”,就是有的妇女怀了孕会出现食欲不振,呕吐,口干舌燥之类的,若在现在,可以吃各种想吃的食物来化解,甚至可以去看医生诊治,可是外婆穷啊,她难受的时候,只能吃风化的石灰板,是的,你没看错,就是石灰板被风化了之后,变得蓬松,用手抠下它们的渣渣吃进肚子里。现在网上有传非洲人吃土的视频,我大姨到现在还自嘲没有好好读书,大概率是因为外婆怀她时吃石灰把自己的脑子吃坏了。日子就是这样艰难,但即使这样,外婆也从没放弃过劳动。后来生活好了,外婆年纪也大了,家人们劝她去做手术切除脱垂的子宫,可是临上手术台前,看着一排排散发着寒光的手术器械,外婆吓得说什么都不做了,再说那个时候手术医疗的水平没保证,也被告知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所以手术就此搁浅,外婆一直活到87岁,带着这个病痛离开人世,也真的太苦了,想想心都颤抖。
外婆的七个子女对老妈妈都很孝顺,第一个出生的人是我大舅,见到第一个大儿子,外公感到无比骄傲和荣光,他打算让大舅继承他裁缝的手艺,逼着大舅踩缝纫机,可是年轻气盛的大舅有自己倔强的性格,他对缝纫不感兴趣,学了一段时间就作罢了,外公很生气,脾气暴躁的他把大舅打得鼻子流血,大舅一气之下跑去当了兵,当时大舅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吧,当兵的第二年就参加了抗美援朝战役。外婆在牵肠挂肚和无比的胆战心惊中度过了那几年,想大舅想的眼睛都快哭瞎了。老天保佑,抗美援朝结束后,大舅九死一生荣归故里,外婆家的门楣也挂上了“光荣军属”的牌匾,除了军功章,还有留在大舅身上的弹片,受过伤的一只脚背高高隆起,导致日后穿什么鞋子走路都不太舒服,可是这已经算很好了,比起那些牺牲在朝鲜的战友,大舅是幸运的,大概也是老天可怜外婆命苦,不忍再去伤害她。大舅是我们整个家族的骄傲。
后来二舅和三舅出生时,就没那么吃香了,外公羡慕别人有女儿的家庭,说女儿才是父母的小棉袄。因此在三舅后面出生的大姨得到了外公的独宠,也算外公没白疼这个大女儿,因为后来他患了直肠癌,末期需要彻夜照顾和打流食,都是大姨一手伺候的。
无论什么年代,一个婚姻家庭的兴旺是需要夫妻双方共同努力打拼的,因为外公的不作为,导致生活捉襟见肘,困苦不堪,论穷,外婆的家在当时的村子里那都是人尽皆知的。听外婆说,大舅当兵归来后,拿出了当兵的退伍钱,二舅和三舅则负责采石头,搬石头,各自分工,泥里水里,全家齐心协力盖起了三间石头房,因为其他兄弟姐妹们当时都还小,外婆也没有提及。长子长兄们的情怀可见一斑。
外婆受的苦远远没有结束,因为又赶上了全国三年闹饥荒,史称“三两粮”。毫不夸张,那个时候的确是每天只能吃三两粮食,山上的野菜,树上的叶子,但凡能吃的几乎都被饥饿的人们吃光了。就是这样的处境,逼迫二舅决定拉家带口远走内蒙古,到那里开荒种地讨生活,这样既给家庭减少负担,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不至于在家等着饿死。辽宁到内蒙古好几千公里,从此二舅在那里安家落户,过去的交通也不发达,据说二舅回来一次光坐火车就要三天三夜,所以他回来的机会很少。二舅在内蒙飘摇半生,退休以后他独自返回老家再就业,陪着老母亲度过了三年时光,外婆以八十几岁的高龄,每天坚持给二儿子做一日三餐,那时候的她作为母亲,应该是快乐大于辛苦的。
外婆常说“十根手指头,咬哪一根都疼”,她无数次地在我面前提起,二舅离家时的场景,那时候二舅最小的女儿还在怀里抱着的,他们离家那天,正处于正月里,还是寒冬料峭时节,二舅嘴里叼着饺子,伤感得都忘记了吞咽,就那样带着老婆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车站,走出了外婆泪眼模糊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