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是很在意死后身体完整的,但有一群人,他们为了让你们获取知识和经验,甘愿自己死无全尸,甚至遭受亲朋好友的不理解。他们这样值不值得,取决于你们对知识和人的敬畏。我不会提醒你们每次上课前要充分准备,我只要你们知道,每上一次课,你们的大体老师就残缺一些,这学期结束时他的身体就是支离破碎的,到那时候你们就要和他(她)永远道别了。
在微博问答中有这样一个问题:第一次在实验室见到人体标本是什么心情。医学生们的话匣子打开了,用百家争鸣,众说纷纭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第一上解剖实验课,老师让男生去做课前准备---捞标本(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我们女生不管胆大胆小的永远都不用去干这个活,乐得坐享其成。第一次看到在标本台上遮盖白布的人体标本的时候,心中还是充满了敬意的。当掀开白布时还是不由的头皮一炸,心跳瞬间停止。当时教学条件有限,10几个人一组围得满满的,你不踊跃上前,其实啥也看不清楚。我在别的同学后边瞄着听老师讲解,一会儿就下课了时间。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走了,旁边还有3/4个男同学在认真的看标本。我不甘心自己就这样白白浪费一堂课,也凑上去想看几眼。突然,这几个货互相看了几眼,突然一起迅速的脱了手套、关上教室门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和八具已被解剖分解了皮肤,神经,内脏的尸体在实验室。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发出凄凉的叫声。好在几个男同学,良心发现立刻赶回教室,看着面无人色的我不停的道歉。我的泪水哗哗的淌,不知道是福尔马林熏的还是吓的。”
医学生第一次见到大体老师的时候大多如此,说不害怕那是假的,除非他天生与众不同。害怕,想哭,恶心,干呕,偶尔带着兴奋和好奇。
但多年之后,我们对于大体老师的情感更多了一份感激和无尽的崇拜和敬仰。
“昨晚看了《寻梦环游记》,影院里有不少是家长带着孩子。这部电影传递的主旨的确对小朋友来讲意义重大:爱使人存在,即使在亡灵的世界,他人对你的惦念也是必不可少的。观影时边上有个小朋友在碎碎念:我要记住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三舅妈还有老舅公还有班上的王老师......让人忍俊不禁。其实不仅是孩子,当看到亡灵因为不再被世间人惦念而终极消亡时,我心里也不由自主开始默念着挚爱亲朋,可我的“大体老师”的名字,我无从知晓,心中一紧......
大体老师,其实就是医学院校供医学生解剖课操作的尸体。一般医学院的解剖课都安排在大一上学期,有种说法认为这是学校要给未来的准医生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尽快进入角色和状态。
我记得大一上学期课表发下来后大家看到在学期中末有解剖课时都兴奋不已,似乎只有上了解剖课才算真正的医学生。
上解剖课之前,我在天涯论坛的莲蓬鬼话等板块里看了不少关于解剖室的鬼故事,有篇鬼故事里对于解剖室的描述简直让当时的我着魔:通过幽幽的木制走廊,下到负一楼,主人公跟着管尸体的老张头来到了一个被铝板封盖的泳池旁,老张头熟练的掀起了一块铝板,刺鼻的福尔马林熏得我眯起了眼睛,朦胧中老张头拿着一个前头带钩子的长竹竿在岁面上扒拉着,嘴里嘟囔着要给我们班选一具“好货”...
真正到上解剖课那天,从宿舍到教师的路上班上的男同学一路在开女生的玩笑,最后事实再次证明只有半桶水爱瞎晃悠的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一路被调侃且隐忍的女生在第一堂课就啪啪打脸了那些“Nancy boy”。
当时的解剖教室是一个长方形,前面是和普通教室一样的黑板讲台和课桌椅。而在最后一排桌椅的后面则有四台解剖台。当时的解剖台已经用上了下抽风上送风的结构:下抽风大家可以脑补XX集成灶,这样可以使得福尔马林等异味向上挥发的程度降到最低。当时全部约60个人共用四具“大体老师”,分成了四组,一组一个解剖台。大体老师就躺在解剖台里,用一个尸袋裹着。老师让我们打开袋子让大体老师彻底暴露,此时那些在路上调侃女生的男生们默默的往后退缩,那些被冠以“矫情”“洁癖”“胆小”的女生们反而个个跃跃欲试齐刷刷把解剖台围了起来。一群女生把袋子打开,我们所有人都楞了一会:脑补过的场景没有一个对上的,被福尔马林处理浸泡的尸体色泽像风干肉,但弹性又胜之,虽然下排风已经开到最大功率,但刺鼻的药水味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腐味让我们带着双侧口罩仍难以招架。
我们组分到的大体老师是一具中年男尸,心前区有刀伤,男生们脑补的是古惑仔扑街,女生们脑补的是情杀...因为《系统解剖学》按照“上肢”“下肢”“盆部”“会阴”分成若干章节,解剖课的老师让我们四个小组里的同学两两组合,一个小组又组合成若干个小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个章节的“讲解及主刀”(轮到你们这个小小组的时候,你们需要在课前把负责的解剖部位的肌肉神经做到心中有数,上课时你们作为主刀者要带领全组的同学对这个部位的解剖层层击破,那些拗口的解剖名词要张口就来...)。
第一堂解剖课解剖老师给我们布置完这学期的任务后在临下课前带领我们给大体老师致敬5分钟。老师特意放了一首梵乐,在乐声中,解剖老师说了一段我们至今难忘的话:“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是很在意死后身体完整的,但有一群人,他们为了让你们获取知识和经验,甘愿自己死无全尸,甚至遭受亲朋好友的不理解。他们这样值不值得,取决于你们对知识和人的敬畏。我不会提醒你们每次上课前要充分准备,我只要你们知道,每上一次课,你们的大体老师就残缺一些,这学期结束时他的身体就是支离破碎的,到那时候你们就要和他(她)永远道别了。”
或许是对死者的敬畏,亦或是受解剖课老师那段发自肺腑的话所感染,我印象中解剖课没有人逃课。我和同寝室的一名室友搭档负责解剖上臂,课前两周我俩在自习室天天晚上背到关灯,互相考问,似乎冥冥中有人看着你,丝毫不敢懈怠。轮到我俩主刀解剖那天,手术刀划开皮肤,分离肌腱,沿着肌肉走行找神经,虽然课前做了充分准备,但实际操作时我们还是被大体老师难为了一下:尸体被福尔马林固定脱水后肌肉和神经的相对位置会有变化,而且颜色过深导致靠视觉比对的效果大打折扣。战战兢兢完成了这次主刀,出了教室我和室友就像趟了次水,浑身湿透。
最后,想对大体老师说的话:生前我们或曾谋面,或未谋面,本来是两条平行线,但你们用自己在世间最后的轨迹为我们的求学生涯画了一个圆,这份情谊,永生难忘。虽然我不太相信逝去后能进入另一个世界,但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世界,我希望我们的祈祷能成为你们步入那个幸福世界的阶梯。
谨以此文献给解剖课上的大体老师。
文章非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