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象中,每年的年初一都要去祭祖,祖先的庙宇就在原先沙地旁的田埂上也是现在的石子路旁边。而大多时候,年初一的早上都是很冷的,因为穿着新衣裳新鞋子,踩在被冻硬的土地上,还会觉得硌着脚疼,所以便在印象中觉得年初一又冷又喜庆。
沿着大路走上一段,拐上旁边的去往田埂的小道,小道的尽头分岔了,一边是去往田埂旁边的土地庙,一边是去坟茔的方向。往右拐是一个上坡,小道两边被高大的树木遮挡着,穿过废弃的小屋,上去之后,祖先的坟茔被一片树木环绕,略显得有些偏僻,不过这一带都是坟茔,也就不碍事的。选好空地,父亲点着鞭炮,而我们在一边烧着黄纸和冥币,然后磕上几个头,求祖宗保佑什么的。坟茔的碑上刻着从曾祖到我们这一辈的名字,我们都属于王姓后代,把我们整个村子都是姓王的,自然的村子也很大。可是在我知道一些自己的身世后,对这些碑上刻的,家谱中写的,都不以为然了。
在我还小不懂事的时候,每年初十以内的一天,总会去一个亲戚家拜访,通常也就是一大家人吃吃饭,然后聊聊天什么的。但有的时候亲戚会问我很奇怪的问题,他会问我姓什么,当时我很纳闷,只知道回答自己姓王,亲戚却说不对,可我却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偏执的说自己姓王。亲戚看我的样子,笑着把刚才的对话说给其他人听,其他人也都笑了,唯独我什么也不懂,不懂他们笑什么,也不懂他们奇怪的问题。后来我自然不会多想,事情也就过去了,而后的每年还是照旧来亲戚家拜访。
真正知道事实的时候,都已经是我上高中的时候了,那是一年初几的时候,具体是初几我也记不清楚,只是有印象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我是和姐姐下午去靠近亲戚家附近的商店买东西,我们村子里是有小卖部,但是要买一些高级的东西,还得去稍远的偏大的商店里买。当时我和姐姐已经买完了东西,准备骑车回家的时候,从路的对面起来一辆车,定眼才发现是自己的另一个亲戚,他她问我们干嘛去了,我们说是买东西,我们又反问她要去做什么,她说要去祭祖,还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我当时还疑惑,她祭祖为什么我们也可以陪同?没容得我思考,姐姐就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姐姐早在我之前就知道了真相。祭祖的地方还是很远的,除了大路还有小路,我们的车过不去田间小路,就把车停在一边,提着祭祖用的东西走在田间小路上,拐拐绕绕了几次,停在一处杂草丛生,几座坟茔孤立的地方。亲戚说这是好几个人的坟茔,有你太太的,奶奶的,三叔的,还有一个是养你爷爷的太太的。说着指了指一边长满了草,只胡乱的立了一块石碑的小坟茔,我跪在草地上,贴在石碑上看上面的字,像是用石头硬生生的划上去一样,但由于时间太久了,我什么都看不清,就连名字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我们先是祭拜这个小坟茔,然后去了一处圈了三个坟的坟茔,最外面的碑上刻着好多的名字,字迹还是很清晰的。令我惊讶的是,在碑的右下角刻着一个和我同名不同姓的名字,而后更是一些发现的是,有着和我父亲,母亲,姐姐同名不同姓的名字。我想这次我应该知道了什么,脑中也顿时浮出小时候的奇怪问题。原来这么多年父亲都不告诉我真相,想着想着感觉自己一瞬间成长了起来,有一种神奇的欣喜降落在幻想中,原来我竟然有这样的身世,会有两个姓,两个家族,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我急切的想知道真相,于是在祭拜完其他亲戚的坟茔后,我就跟在亲戚的身后问她关于身世的问题。亲戚起先是笑了笑,然后和我说了一大段我一直以来都不曾知道的事。
单说起另一个姓——晋,这个姓,还得想起我那姓晋的爷爷。亲戚说,起先我们并不姓晋,因为姓晋的爷爷是被包抱养的,养他的就是那位碑刻着我看不清字迹的太太,至于当初本姓什么也没人知道。而后姓晋的爷爷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总归把姓给找了回来,也就是现在的晋这个姓。要说起姓晋的爷爷,我依然能记得我最后一眼看到他的场景。那是我上初二的时候,上初中家里就把我弄到了私立学校,每半个月回家一次,去看望姓晋的爷爷是在初二的下学期。暑假的天特别热,我和父母一起去了大伯的家,那时候爷爷已经是老年痴呆严重的时期了,大伯和二伯起先为了谁赡养老人吵得不可开交,最终闹得不可和谈,也就把爷爷丢给了大伯,想来可气又可笑,都是亲兄弟,照顾爷爷还得明算账,不知说什么好了。早上到的大伯家里,伯母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爷爷出来迎接我们,看到爷爷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虽然在路上父亲和我说过老年痴呆,可我还是无法想象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情况。现在看到的爷爷,一头花白的头发,神情不自然的呆滞,夏天还穿着薄外套,坐在轮椅上,张着嘴巴,眼睛里没有了一丝的光芒。大伯接待我们喝茶吃点心,伯母在爷爷耳边大声说着来客是谁,指了指父亲,又指了指母亲告诉他,爷爷算是明白什么一样,颤巍巍的抬起手,张了张嘴,发出不清晰的声音,但估摸着应该知道来客是谁。伯母又指了指我,问爷爷知道我是谁吗,爷爷像是瞅了一会儿我,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意思应该是不知道。于是伯母又在他耳边大声说着我是谁,爷爷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本以为伯母就放弃了,却见伯母从墙上取下老照片,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对爷爷说,这个孩子就是我。那是一张爷爷年轻的照片,抱着连我在内的几个小孙子照的照片,我都不记得自己还照过这样的照片。只见爷爷顺着伯母指向的手,自己也抬起手指了指照片,又指了指我,嘴里又在哼哼着说着听不清的话,伯母冲他点点头,算是肯定的答复吧。
想来当时的爷爷还没有老年痴呆到什么都不记得的地步,对一些老记忆还是有印象的,而那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中午因为还有事,连饭也没有吃就随父母回去了。等我再一次知道爷爷的消息的时候,爷爷都已经去世了,我在每个星期照就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父亲是父亲告诉我的。当时我还在上学,父亲嘱托我不用回来,他们把事都办好了。虽是这样说,但最终也没能赶上去见爷爷最后一面,想来这算是我记事起,赶上的第一次亲人去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却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原因,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感情自然也淡,在我心中也就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
不过这样,却时刻让我能想起现在和自己生活的爷爷奶奶,他们如今都八十高龄,万一哪一天不在我生命里了,我到时候该怎么办呢!我是有目睹过村里小伙伴的爷爷奶奶去世的场景,他们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我也无法体会。这是特别的能想起若是有一天,我和他们一样跪在灵前,后果会让我怎样的难受,怎样的悲痛呢!不记得有多少次在梦里这样的哭过,醒来才感到安心,老人们说是梦是反的,我也宁可相信这样的话,起码能让我心宽一些。
我对姓晋的爷爷的记忆还是模糊在幼年,虽然没能在一起生活,留不住回忆的碎片,但总能记得爷爷慈祥的面庞,让我感到亲切。莫要不是那相框里幼年时的照片,那一群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我都不能深刻的想起爷爷来。与爷爷算得上唯一一次的交集是在我几岁那年,我也想不清是几岁了,只是记得当时爷爷住的小屋很干净明亮,墙壁上贴的是蓝色的瓷砖,在阳光的照射下温暖得像在大海里的感觉。爷爷那个时候已经和几个儿子分居了,他当时是作为一片园林的看守人,才住到那个蓝色小屋去的。对于他来说也是乐意,省得给儿子们添麻烦。我想爷爷应该是这样的人,因为爷爷的笑容是那般的随和。蓝色小屋隐藏在一大片密集的树林中,我们是夏天的时候过去的,那是爷爷邀请我们去吃饭,在树林中顺着小路走了好久好久,最后才隐约的看到显眼的蓝色。进了屋子后,我们才发现这是一间只有卧室和客厅的小屋,自然是小了点,但还有个后院,院里种着些果树,倒也显得宽敞。我们看到卧室里有电视,还是带天线的那种,那时的黑白电视起先只能收到几个常看的频道,而后装了天线也就能收到一些有趣的频道,爷爷这里的电视自然是后一种,所以一群孩子喝着饮料围在一起看电视,而大人们都在外屋聊天。
记得那天的午餐是很丰盛的,或许是一大群人在一起吃饭热闹的缘故,反正觉得吃得很香。那个时候,只有爷爷是很有钱的,因为他是园林看护人,每个月的工资也很高,而他每天只要在园林里走动走动,闲着浇浇花,,种种树,养些小猫小狗,不过看似悠闲的日子,其实应该很乏味吧。就算让我拿再高的工资,我也不愿一个人住在这一片寂静的林子里,毕竟会感到孤独,何况是爷爷。所以在吃饭的时候,爷爷准备了很多菜,他倒是也愿意为我们一大家人花钱。那时的大伯二伯还没有闹僵,看上去是那么的其乐融融。不过后来听妈妈说,爷爷的死好像和太思念早先过世的奶奶有关,因此也才一个人搬到蓝色小屋里住,他不想每天忧愁的面对自己的孩子,与其那样,倒不如一个人承受。我觉得这方面自己特别像爷爷,放不下一些事,也不想为难别人,就自己受罪,我是那样的同情爷爷。当时要是一大家人经常去爷爷的小屋里聚一聚,那该多好啊!不仅能享受天伦之乐,也能缓解爷爷的思念之情。可我哪里是爷爷呢,我想得再怎么美好,也都不是爷爷的真实想法,只能去尊重他。要是当时我早点懂事,知道的更多一点,就能陪爷爷说说话了。那顿饭吃完后,我们习惯性的又陪着爷爷聊了好久,大约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才准备回去,临走的时候,爷爷给了每个孩子零花钱,他当时笑得那么慈祥,虽然头发都花白,但那么可亲可敬。爷爷还是幸福的,他有这样一个大家庭,还有这样一群小孙子,当真是幸福的。可是我又怀疑怀疑了,这幸福能维持多久呢?这种感觉在这一天过后也会成为回忆,而在爷爷脑海中应该还是深刻的印着奶奶的模样吧。我想奶奶一定是特别要好的人,虽然我从未见过,但看着爷爷的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呢——是泪水,是心疼爷爷的泪水。可那又有什么用,最后爷爷还是走了,那样的眼神在爷爷老年痴呆的时候都一直保持着。我心想,万一自己到老的那一天,会像这样的眼神去渴望着美好的过去吗,带着思念的人然后入土为安,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想离开蓝色小屋的记忆,我不要看到爷爷变成那样,我不要想到爷爷因为老年痴呆而去世的事实,那般的残酷!拥着忧愁的眼神却不知道自己思念的人是谁,我不要——不要承认自己对爷爷的感情那么淡,我一直爱着他,只是不曾想过他。现在所有回忆都冲上来,对现在什么都知道的我,最渴望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参加爷爷的葬礼。我甚至在想着,今年回去一定要祭拜爷爷,我有好多年都没有来这边祭拜过亲人了。那个让我心疼的爷爷,你在天国还好吗?
我一下子就开始有些乱了,从没想过爷爷让我陷入了蓝色的回忆,无法自拔。我接着想起现在的爷爷,和过世的爷爷有着相似的忧郁的眼睛,一样的脸部轮廓,想着我的父亲,想到好多至亲至爱的人,一下子那么害怕失去他们,一下子又觉得拥有他们好幸福好快乐。而突然的现实冲击了我,让我变得冷静,有许多的东西在我这一代已经开始改变了,让我说不清楚的关系,让我选择离开,站在边缘只是冷眼的看着,不想被卷入家族里的复杂关系里,不想看到父亲在大伯和二伯之间的为难,不想听着大伯的儿子在耳边说着家族中的血缘关系,也不想让上一代人遗留下的问题继续牵绊着。尽管已经发生了,我的姐姐已深陷其中,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觉醒和转变,是成长和年龄带来的吗,或许只有我想挣脱,为自己活的有意义,为其他的矛盾和不必要的纠结发生在自己身上。我甚至能想到我那可爱的小表弟,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像被洗脑一样接收着一些奇怪的思想,我想去拯救他,可我自己都快深陷囹圄了。我的父亲那样老实真诚的一个人,虽然他能机智的处理好大伯和二伯之间的矛盾,虽然他也巧妙的躲过了那场为赡养爷爷发生的风波,但是我可以吗?我想我做不到,我那般的顽固,只能像之前想的,远远的躲开,不要听信他们就好了。以后的种种我都不可以保证,但唯有一点我活着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关心和负责的人,其余的都抛弃脑后吧。我的父亲和姓晋的爷爷有着类似的命运,我的父亲也是抱养,不过是早先就知道的,但是我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我父亲才被抱养的。基于后来的情形看,我现在的爷爷只养育了一个女儿,倒没有再生一个儿子,显然是我父亲来传宗接代的,我猜为什么之前抱养的不是我三叔呢,虽然三叔早年间就已经死了,不过想来想去也没个所以然。而我们这两家是什么关系,我至今还是不清楚,打算年关的时候回家问问父亲,肯定有什么曲折的关系让两家走在一起,仅凭两个爷爷的性格和模样,也能猜出肯定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