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狗也有户籍的话,老丢应该算是外来流动狗口了。
说起来,老丢不算是本小区的土著。听门口的保安大叔说,老丢原本是有主人的,住附近的小区。后来主人搬了新家,老丢就被丢下了。一只串串,在主人眼里,可能和一只旧凳子差不多吧,丢了也就丢了。虽然老丢长得确实像个四脚矮板凳。
老丢被丢掉以后,起先也是到处流浪,像所有的丧家之犬一样,睡屋檐,翻垃圾。我们小区的保安大叔好心,给了它一个肉包。老丢就认定遇到明主了,从此做了小区门岗的编外人(gou)员, 保安大叔给它起了个我看来颇心酸的名字叫“丢丢”。可是老丢毫不在乎,立刻尽忠职守或曰狗拿耗子起来:忙时,对着送外卖的,送快递的,收破烂的,总之看起来面目可憎的各路外来人等,狗仗人势,乱吠一通。闲时,依旧睡屋檐,翻垃圾,东游西荡。真不晓得它的狗生,有主人无主人,究竟有何不同?保安大叔自己也是单身汉,所谓的收留,也不过是在值班的岗亭,给老丢一块地方睡觉,就地卧倒,连张报纸都没有;吃饭时如有剩饭剩菜,让老丢收拾残余而已。然而对老丢来说,这便是有主,和小区外面的流浪狗是有天壤之别的,打架时也底气十足,仿佛有人撑腰。
古人云,饱暖思淫欲。解决了三餐(?)一宿(?)以后,老丢便开始迈着四只小短腿,气定神闲地在本小区附近周边行使起领主权了。经常和各路狂蜂浪蝶,在公开场所行不可描述之事。很有些时候,我深度怀疑,小区外游荡的大腹便便流浪母狗或是毛色杂乱的小狗崽们,老丢便是经手之狗,难逃嫌疑。
内子一向同情流浪狗,进出门岗,还会叫声丢丢,有时也送它块鸭脖子什么的。老丢就摇着尾巴,迈开四只短腿,跟着我们的车跑。我家乖狗,奇怪的很,不喜欢小区里相貌堂堂,干干净净的金毛糖糖哥哥,就喜欢和这只脏兮兮(保安从来不给它洗澡)的老狗玩。弄得我一带她出门就要看住,一看到老丢过来,立马赶它走。内子问我,为啥这么讨厌丢丢?我煞有介事地教导伊,老丢眼圈旁边有圈黑毛,是相书上说的纵欲过度的淫棍之相。联想到它旺盛的荷尔蒙,生恐我家乖狗,一时想不开,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所以,应该防范于未然,所谓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
有时看到社会新闻,父母真是遭罪。十几年含辛茹苦,一颗白菜养得娇滴滴,一不小心就被猪给拱了,生生和一个要钱没钱,要家世没家世,要长相没长相的臭小子,住出租房,吃泡面,还要给臭小子生猴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八点档狗血肥皂剧,可不是空穴来风。所谓,前车殷鉴不远,未雨绸缪才是智者所为。
于是,在一个云淡风轻的周日,我俩抱着我家乖狗去了诊所,请医生为她做了手术,从此永绝后患,免得老丢时刻觊觎未成年少女(gou)。说来也怪,乖狗拆了线以后,原来老丢一见小妞,屁颠屁颠跟个不停。现在见了她,闻了两下就走了。我笑着跟内子讲,“喏,世间负心薄幸,莫过于此!” 内子更直接地哼了一声,“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于是不约而同一点也不厚道地大笑。
虽然我不喜欢老丢,但是小区还是有一两个好心的阿姨对它蛮好的。有一次,看见一个大妈,给老丢带了包吃的,喂完他以后,还摸它的毛。此刻老丢很享受地趴在地上,眯上它的黑眼圈。夕阳照在它并不那么白的毛上。那一刻,我觉得它的狗生,的确有了那么一点点辉煌。
老丢是自由的,巡查小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时来时不来,行踪不定。快过年的时节,内子突然说起,怎么很久没见老丢了。某日路过大门时,伊随口问起保安。哪知是几周前,老丢被毒狗贩子用毒针打中,还是挣扎着跑回保安宿舍,不一会儿就没气了。听罢,我们沉默了一会,内子多问了一句,那后来怎么办呢?保安大叔奇怪地说,怎么办?死狗就丢到垃圾车上,拉走了呀……
那天我们从门口散步回家,破例没有开老丢的玩笑。内子小声地说,以后在家,当着乖狗面,别说老丢的事情。我搂着她,默然点了点头。
也许是不得闲罢,保安大叔,再也没有收留过流浪狗。
小区外面时不时会看到长着黑眼圈的小狗在泥巴里打滚,我有一秒钟想起老丢那纵欲过度的黑眼圈。这会不会是老丢的子嗣呢?难讲的。
记得东汉时有个叫范缜的曾经说过,不同的人的命运,看起来千差万别,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神秘的:犹如一树之花,被一阵大风吹落,有的花落在锦绣的垫子上,如生在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有的花落在墙外烂泥里,犹如生在贫苦人家的穷孩子。所谓命运,也不过是花落的地方有所不同。
六道众生,皆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