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餐桌上突然多出了一份裹满芝麻的大月饼。
先生说:经过糕饼店时,见月饼刚出炉,热乎乎的,忍不住买了一个来。
我掰下一角,送往嘴里,桂花清气弥漫,久远的味道重舔舌尖,暗香盈袖。
思绪随即飘远,明月和花开重聚眼前:哦,世间所有的美好正应了那部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
1
秋日暖阳下,蓝色的牵牛花在风吹落叶的簌簌声中肆无忌惮地怒放。
中秋节,夜,母亲给我和弟弟一人一个月饼:去吧,去找小伙伴比月亮去吧。
我们踩着青石板,把一地银华踩在脚下,走过临水的大榕树,走过宋朝的八卦桥,走过千年的贞洁牌坊……
月亮挂在苦楝树稍头,月影潜入小河中。我走,月亮也走;我停,月亮也停。我们追赶着月亮,月亮追赶着我们。在田野里,在小桥上,在静泊的水泥船上,我们拿着月饼对照着天边那轮姣姣明月,月亮不大不小,和空心月饼重叠在一起,静谧地注视着我们心静如水的童年。
跑累了,躺在母亲的织布机前安然入睡,心轻如纸。半梦半醒之间,父亲小心翼翼地抱我们上床,连同那圆圆的大月亮。
月华洒在台阶上,夜色清凉如水,墙头的喇叭花在黑暗中悄然绽放。
2
五月,一树一树的紫荆花开得热烈,把整个春天装扮得喜气洋洋。
作家张同、兴燕和我从金碧辉煌的大会场走出,避开主办方安排的自助餐,在酒店二楼另开了包间,对酌闲聊,谈人生,谈创作,谈过往的青春岁月。
圆月亮从菱格的轩窗泻下,照得兴燕的身形纤长而窈窕,萦绕着袅袅婷婷的文艺气息。
张同逆着光,声音在暗影中柔柔飘来,一如姐姐般的关切和深情,她不断起身给我们斟酒。我们兴奋地讨论中国作协副主席何建明老师的叮嘱,相约回家后向各自的省作协申请争取去鲁迅文学院进修的名额。
九月,兴燕拖着拉杆箱如愿去了鲁院,为期四个月。而张同,因为年龄超龄失去资格;我,因为孩子处在中考关键期,不敢申报。
原先约好做同学的三个人最终没能走在一起,然,我们的目光追随着兴燕在鲁院的日常生活。伊在朋友圈发铁凝老师的文学评论,发国家大剧院的歌剧演出,发北京小巷的小资情调,发鲁院那只出镜率极高的猫……啊,兴燕读鲁院就当我们读鲁院,我们为她高兴,为她祝福。
阅历渐丰,日渐明白:人生总有一些约定因各种因素无法抵达,其实无须耿耿于怀。有幸共同经历过朗朗明月下,淡淡清辉里的对酌,美酒和友谊的醇香值得一生回味。时光并未走远,记忆仍旧鲜活,那是我们的花好月圆。
3
中秋小长假,车至平阳西湾山脚,被告知假日交通管制,不能上山。
我和先生本想打道回府,耐不住儿子苦苦哀求,徒步上山。翻过一座山后,是一片宽敞的滩涂,儿在滩涂挖沙筑城堡,我们在晚风中散步闲聊。
忽然一轮黄黄的月亮自漾漾的水中升起,姣姣。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我脱口而出。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儿做天真状。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先生哼着歌。
……
古人吟月的诗真不少。念着念着,忽然忆起少年时在乐清柳市作诗的情节:漫天雪花飞舞之际,经营低压电器的家里正在赶制一批货,为了赶货,父亲连哄带骗用上了我和弟弟两个“童工”。裸露的手指触在磁钢片上冰凉而疼痛。
为转移疼痛注意力,父亲说:我们作诗吧,以雪花为题。不用纸笔,要脱口而出。
弟弟做的是七言绝句,类似“我以我血荐轩辕”般豪迈,我们连说“大气”。后来他的七言格律发表瑞中的校刊上,不知道是不是与我们的鼓励有关,从而爱上诗歌?
父亲做的是打油诗,充满商人的狡黠和喜感。
我做的是现代诗,为了给自己赢得作诗时间,我用了多个“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飘得父亲和弟弟都不耐烦:喂,你的雪花到底下好了没有?
多年以后,看到李慧珍回到瑞安演唱“雪花,一片一片一片”,我欣然一笑:那不是我少年时代做的诗句么?
落雪虽无痕,但已灌溉过心田。
后来,南方很少下雪,我多希望能再次遇见漫天的雪花盛开,天地白茫茫一片,空灵、圣洁的气息,似心底白莲花盛开,芜杂尽去。
其实,生活有闲情,时间亦从容,人人皆可收获一段花好月圆好时光。
譬如,你听着鼓词炒着菜,然后看着家人津津有味吃光。
譬如,你边走边想解题思路,方法对了坐在书桌击节而歌。
譬如,你对着一盘葡萄狂吃,灵感来了,顾不得擦拭水淋淋的手指,在键盘上狂敲一气。
譬如,你每日准时出现在老人活动中心,打牌的快意固然是一部分,更多的快乐来自回家后永远有新鲜的话题和老伴儿分享。
钻入鼻息的一缕花香,落进心里的那轮圆月,不就是那年花开月正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