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中,我们日复一日地阅读、听说、看到、经历、感受和体验很多人和事。其中很大部分,就像旧日历一样,一页页翻过,留存不下什么记忆,也没有复习和回味的必要。但有一些阅读、见闻、经历、感受和体验,却会在人生的旅程中,或者勾魂摄魄刻骨铭心,或者无声浸润沉降积淀,最后蓄养成我们称为“气质”的东西。冯友兰先生在《南渡集》中专有《论风流》一文,文质彬彬,气质跃然。文曰:
第一,真风流的人,必有玄心。所谓玄心,是指一种超越感,超过自我,做到无我,“真风流的人必须无我”,不太计较个人的得失和一己的喜忧,而是将自己化入天下苍生和自然万物之中。
第二,真风流的人,必有洞见。所谓洞见,就是不借用复杂的逻辑推理,而专凭直觉和睿识,直逼问题的要害,看破事物的本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第三,真风流的人,必有妙赏。“所谓妙赏,就是对于美的深切的感觉。”凡一境界,其最高深微妙处,皆是“不可说”的。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所谓“不可说”者,并非“无”,而是“真有”,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却无言”。庄子曰:“道可得而不可见。”因不可见,故不可说。不可说是道,得道者方为大师。相传梁任公与顾随二人对“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有相似的体认,二人讲授诗词赏析课的时候,遇到绝妙好词,均只能言“好,真是好”,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妙不可言,斯谓妙赏。
第四,真风流的人,必有深情,懂得一往情深,能够憨憨地迷恋、痴痴地眷恋。
由于真风流的人有玄心而能超越自我,所以他的深情就不是关乎自己的,不是对他自己喜忧和沉浮的嗟叹,而是“对宇宙人生的情感”。“他的情与万物的情有一种共鸣。他对于万物,都有一种深厚的悲悯与同情。”这实际上是一种仁者的情怀,是仁者“以万物为一体”的境界。因此,冯先生不仅讨论了魏晋名士的风流,而且还讨论到宋儒特别是程明道的境界,曰其为“风流人豪”。
何谓风流也?玄心、洞见、妙赏、深情,四者皆备者,每每与天、地、人、物俱化,斯为风流。生活中的你我他何以不风流哉?一缺玄心,总是斤斤计较;二无洞见,总是浅见陋识;三乏妙赏,总是与俗同枕;四寡深情,总是轻浮滥贱。涵养凋零,人格坍塌,何谈风流?风流是一种美和高贵,是一种人格美和人格的高贵,它可以与形体、样貌、男女、装扮、钱财、权势无关,亦可赋予这些东西以真正的气质。
气质,是岁月的沉积、人格的蓄养,它之于人生的意义仅仅是:“它在那里!”就像花儿在春天开放、在风中摇曳,美丽自处;亦像深山河谷的古老水车,于两岸青山之间,濡沫清流,兀自转动,吱呀自响。所以,气质跟附庸风雅无关,跟矫情做作无关,跟表演无关,跟目的无关。它在那里。
转《气质》王明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