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关于长安的梦,有风絮飞扬的开头,有绮丽混合着悲哀,悲哀搀着潇洒,梦到李白的年头,诗人已无与伦比的走红,而前代诗歌如风过耳,诗人孤立无援,近似灞桥风雪中的柳树。
大概是李白被赐金放还那一天,小半个长安城的人来送别,他们大多从曲江和乐游原赶来,朱雀大道堵的水泄不通。李白仰天大笑,不知道是嘲弄躲在城墙上的高力士,还是得意眼前留在长安的诗名与酒友。城里城外满天的飞絮,使梦境近乎模糊,但春风依旧、杨柳依依,李白的马车却深一辙、浅一辙晃得越来越远。
他身后的长安城氤氲在酒气里,似乎滞留的最后几天喝了太多的酒,酒友们都劝不住,干脆都一醉方休。那几天的夜里也乘船不归,兴庆宫和大雁塔的宫灯依稀可见,朦胧的春月升起,在树梢上显得大。再多留些日子就好了,等到几块荷塘的碧绿通到天边,莲叶突然张开,露出小船和船头的采莲女,她们脚踏木屐,连鸦头袜也不笼着,脚背像冰雪,却勾起人滚烫的热情。这样的长安,多少故事可以流传,机缘不可错过,人生可以浪掷,梦想能够成真,真又化为梦幻。李白却离开了。
赶路的人,失意的士子,长袍恰如春草,混迹在原野上,再远处的江面上,似乎有一道青色的界限,应该是脚步能够到达之处,这样的界限又被淡化到近乎不存在。再远处,青色深入青色深处,声音吞灭声音。只有水的天籁,在两个水波的汩荡间产生。这个情景让人疑心只有梦境,江面是否还存在,夜晚是否真实?有没有无穷的远景,意象和语言?
坠入这样的梦境,会献出自己痛苦清醒的理智。凝望的太久,或许梦中的李白却是我?
未知的旅途还在继续,虽说黄金散的差不多了,也许情况根本不会变化,不会扬眉吐气,但是月亮平安,抹平了世上和梦境中的沟坎。刚出蜀时,时常梦到那些栈道,似乎前一日夜里还在躲避凶恶拦路的猛虎与长蛇。锦城怎么个云乐之地,留不住青年出走的脚步。只有潇湘秦淮,大河之水,涤荡尘封的梦笔,而后描出梦中的江那样,那样灵魂虚幻又深情的颜色。
说起当初年少的长安,秋风从宫墙外吹来,一阵阵吹过槐树,众多的影子下落,孤独的影子上升,又不知什么飞走了。到长安之后,感觉越来越寂寞。贺知章归乡,张右相遭变贬以后,寂寞更上层楼。看着泛青光的酒面,似乎还看到了入京时的雄心壮志。从山东出发,仰天大笑出门,孩子们的小手也牵不住他的衣襟。他在妻子的眼中像飞鸟投入没有回路的远方。如今知道,长安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赐金放还”或许就是所谓天意。在诗人的时代,诗人没有永恒的归宿。
还好春天就是春天,一阵风就能卷起一个浪漫的念头。曲江头皇榜上没有题名,曲江尾却可能藏有爱情。还有青春可以奋斗,还有时光可以爱和被爱。李白越走越远,他的笑声和诗歌飘扬,碎银子一样洒落在他身后,它们向上飞去,化为漫天繁星。当星光璀璨的时候,诗歌就永葆青春,而月升月落,追随月亮的诗人成为天上的奴隶。
这样一个悠长的梦后,我提笔追忆长安和李白,似乎梦里没有时光,也根本就没有记忆。这也许是诗歌永葆青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