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德军
村长赵有林,在埋着三个孩子的山洼坟下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周围死一般的静,偶有一阵风吹起地上的纸灰,像一群黑色的蝴蝶飞舞。太阳从远出的山头爬上来,给冰冷的大地铺上一层金黄。
赵有林用粗糙的布满一道道裂口的大手卷起一根旱烟棒,吧嗒、吧嗒地抽着。他酱紫色的脸上,仿佛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皱纹,他才四十五岁,没有秃顶,那一夜头发也白了不少。一丝风吹过,空气暖而干燥。赵有林望着眼前一道道荒山枯岭,荒凉,无声无息。
就在昨天,一场暴雨如注似倾,汹涌而来,茫茫的洪水吞没一切,洪水带着可怕的喧吼,像猛兽一样,焦渴的大地倾刻间成了一片汪洋。
可怕的洪水带走了庄里的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是村长赵有林的儿子保顺才十二岁。
下雨的时侯,赵有林正在西面山沟里加地坝,孩子们在东北的洪沟里放驴。雨来的时候,大孩子把驴赶到山坡上,三个小孩子让在洪沟岸上放农具的窖里避雨,而洪水在沟里把沟下面的土吹空,窑塌了带走了三个孩子。
赵有林来到河边,看见对面庄里人,跑来跑去,哭的,喊的,虽然水声吵听不见,这场景他知道出事了。而且他还看见,庄里人在洪沟下面的田里找什么,他如雷贯顶,因为他知道保顺在他出门的时侯和村里一伙孩子去洪沟里放驴去了。
整个庄子都沸腾了,失去孩子的家人,哭喊声震天,悲痛欲绝,女人们照顾失去孩子的家人,老一点的男人在洪沟下游的麦田里找孩子的尸体。
洪水咆哮着汹涌而来,一道道山沟里流出来的水都汇到了主河道里,水面上漂着鸡,羊,还有连根拔起的树。
赵有林在对面的河边,大哭大叫,水声大的什么都听不见,他几次都想冲过去,对面人使劲招手不让过。赵有林情绪更激动了,他抡起铁锹在地上下不停地打着,看样子一定要过河。
庄里几个有经验的长者最后商量决定,让二十个年青壮年,胳膊套胳膊排成个一字,过河把赵有林牵过来。
洪水漫过人的肚皮,庄里二十个人成功地过了河。赵有林还没等人过来,大声喊:“我娃在吗?”为了让赵有林,平安过河,都说在呢。
孩子的尸体一个一个地找来了,放到洪台上的山窑里。天黑了,整个庄里的哭声一阵接着一阵,还有狗叫声音飘来荡去,将远近的村庄连在一起,那声音是那,样飘忽,神秘。
早晨天还没亮全村人又在哭声中把孩子葬到洪台上面的山坡上。
赵有林 又卷了一根旱烟棒,在旱烟浓厚而袅袅的烟雾中,仿佛看见孩子笑着向他走来。他擦了眼角那浑浊的眼泪,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前几年风调雨顺,队里分的地他们觉得少,是他带领庄里人开荒种地。庄里除了指定的山头外,庄里的人掀起了一场圈地运动,庄里人套上驴拉上犁在能站住驴的沟岸上,山坡上用犁划一个圈。就算是自己的啦,然后留着慢慢的开荒。
他那时候干劲十足,他每天半夜起床和宝顺吃完妻子做的荷包蛋,保顺骑上驴赵有林赶着到二十里的山里开荒。
保顺到地里铺上口袋,盖上衣服再睡一会儿,直到弯转的动听的鸟鸣声把他吵醒来。保顺揉揉睡眼望着远处瓦蓝的天空,白云如同花朵般开放。一阵径风拂过,保顺闻到野花的香味,清纯甜腻,还有泥土的味道。无数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各色的野花上翩然飞舞。保顺贪婪地吸吮着野花香,追上一会蝴蝶就开始干活,他开始在附近拔驴爱吃的草。狗尾草、冰草、野苜蓿,全都装进他的大口袋,再把脚伸进口袋踏的实实的直到踏满为止。太阳一干子高了这时候,他们爷俩歇一会儿,拿出家里蒸的油画卷子和一塑料壶水,一口一口的吃起来,吃饱喝足保顺就帮父亲赶驴,“嘚儿、嘚儿”的声音荡漾在整个山间。驴子的两个硕大的鼻洞便呼哧呼哧地喷出一股气浪冲的地上的花儿、草儿摇摇晃晃。
最让人伤心的是前年他决定把河湾里的碗口粗的红柳分了挖回去当柴烧。如果不分庄里人谁家没柴烧了就偷着去挖。
他和妻子唠叨分挖红柳的时候,保顺知道了,保顺苦苦哀求地说:“大,能不能不要把红柳挖了,没有红柳我们到那里去放驴、放羊、追野兔、找鸟窝?”赵有林生气地对宝顺说:“去一边儿玩儿去,小孩子知道个啥。”保顺流着泪和小伙伴在河岸看着大人们疯了似的抢挖红柳,没几天一河湾的红柳被挖光了。
家家粮仓都满了,几年都吃不完,他号召庄里人盖新房子。渠坝两旁的大小树都被挖完,大树做梁,做檩条,小村做椽子。家都盖上漂亮的房子。杏树、梨树、榆树,也被挖了做家具。
这几年天大旱,庄里庄稼连草都收不了几斤。赵有林让保顺和庄里的娃娃去山上把蒿草、芨芨草连根挖回家,用棒把土打干净喂驴这几年山上草都挖没了。
人总要活下去。他决定带领庄子里的青年人外出打工。开春风沙肆虐者河湾河里的碱土被风卷起白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头,风里还带着沙子,风吹到嘴里咸咸的,赵有林背上铺给领着庄子里的青年挤上班车。保顺和他娘摸着眼泪,不住的挥手,宝顺还大声喊:“大,多挣点钱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买好吃的。”
赵有林掐灭了烟头,望着不远山头上的方神庙,他怎么也想不通。三个孩子在方神庙的脚下被大水冲走了,为什么神灵不搭救自己的孩子呢?自己是一个老实善良的人,从来没做过亏心事,况且当初盖庙都是他张罗的,只要庙上有大小事情都是他跑前跑后的。
太阳像石头一样泛着白光,照着人脸上发烫,周围还是那样深远渺茫。赵有林突然想起前几天村主任通知他让他从工地上回来在乡上开会说要退耕还林封山禁牧,赵有林擦掉脸上的泪水摇摇晃晃地走回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