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座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形状像极了一堆棱角平滑的三角形，它们互相交叠着，此起彼伏，在天空中勾划出流畅的波浪般的线条。也许是爱极了墨绿色的衣裳，一年四季，它们总爱用这抹深沉幽暗的颜色来装点。天空不是饱和的天蓝色，蓝天也知晓那和山色不搭。所以山背后的天空多是灰白的，浑浊的，云被搅得不成形地铺散成一张画布，等待大自然这位丹青妙手再添上几笔。白雾夹在两山之间，一团一团地往上涌，像一条纯白的绸布向上延展。它好像从来没有动过，可每过一会儿再看一眼，总会看出它有些不同。它变化得静悄悄的，像时钟的时针那样，悄无声息，不着痕迹。几条绸布延展到将近山顶时，便突然停了步伐，开始向左右蔓延，它们连结，成圈地绕着山打转，像一串项链，又像一条围巾。途径的大雁在画布中呈人字形移动，不知道是北上，还是南归。但它们肯定是记得这里的山。它们埋头在一圈圈的白雾里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轻车熟路的样子。
在某一座山的坡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黑点，佝偻的农夫背着箩筐，我就在那萝筐里，勉强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两只滴溜溜的眼睛来。白雾把我的头发都打湿了，衣服也黏黏的。爷爷一直向上走着，我们穿过白圈圈，而且离它越来越远。我从萝筐里伸出手，想抓一把这看起来软软的，厚白的，像棉花糖、像泡沫一样的东西。可是一张开手，它们就都迅速地从我的指缝逃离了，很是无趣。不由得打起盹来。我耷拉着眼皮，想用力睁开眼，可它就是不听使唤。两眼只剩下一条缝隙可以视物。
我仿佛看到一群白鹤蓦然出现在白雾中，身体几乎要和白雾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那红的的笔直的嘴和那黑色的笔直的腿，我根本难以发现它们的存在。它们踩着那柔软的白地毯，一只一下子展翅扑棱到另一只身边，细长的腿灵活地跑动。它们又好像不是在白雾中，更像在是一条小溪里，溪水晶莹清澈，我看到它们打闹时有溅起一粒粒如珍珠般剔透的小水珠，在光的照射下发着粼粼的光，而有一颗珍珠滴到了我手上，吧嗒一声，凉凉的，把我从睡梦中拖出来。
爷爷把我从萝筐里抱出来，放在大石板上，我睡眼惺忪，迷迷糊糊指着山下：“爷爷，那里有大白鹤。”
爷爷喘着气，正抹着汗，被我这一句话给逗笑了，他过来搂着我说：“这大荒山的，哪来的大白鹤。要是困了就继续睡吧。”
他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我的肩膀，我摩挲着略微湿润的手背，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爷爷慢慢地把我放进萝筐里背起来：“再一会儿，再一会儿我们就到家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往我刚刚指的地方瞄了瞄，看见大雁穿过最后一个白圈后再也没了踪影。他咧嘴轻笑，便继续往山上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