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无数人穿梭在这座城市中。一列列列车把他们拖来,一辆辆汽车把他们运来。他们拖着疲惫躯体,面带窘色,忐忑不安地走下车来。他们就像从一支牙膏挤出来似的,眨眼间,又像一群麻雀铺天盖地地栖息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机关司机
昨夜凌晨载着醉醺醺的领导回家的刘师傅,沉默地坐在司机室里。他嘴里叼着一口烟,皱着眉头,不时咳嗽一下,烟雾伴随着怨气断断续续地喷进阴暗的空间里。他那千锤百炼的铁铜面具早已准备好,每天在踏进机关大门前就得戴上。他和陌生人握手,违心地问好。他小心翼翼又一心一意工作,被动地接受批评和赞扬。他不喜欢政治,怕见血,却难以逃脱这座封闭的围城。
他沿着围城墙壁而走,或逾墙而过,看到的影子,都很硬。
送餐人
那个送餐的人,说话很快,走得很快,收钱的动作也很快。时间不等人,不属于自己的时间更是不等人。他用一台旧自行车还有那沙哑的铃声,在繁华城市中乐此不疲地钻进钻出。他从来不曾介意,在马路边疾驰而过时,洒水车溅起的水珠夹杂着灰尘,打在他的裤子上。日复一日就在密如蛛网的大街小巷跑呀跑呀,把乡间带来的巷名、人名,几乎都跑丢了。他却在这个属于别人的城市里,无法想起自己的姓名。一个一个饭盒飘起了有名或无名的饭香雾气,模糊了他胸前的饭店名牌。
忽有一天,有客人想起问他尊姓大名,他用了工装上的号码作答。
工地工人
熾熱刺眼的白光,無數窒息的灰塵,一個暈眩的世界。他听不清这里的声音,搅拌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堵塞了他的耳朵。他看不清这里的色彩,眯起双眼尝试穿过工地上强烈的白光,只找到笼罩着灰尘浓重的黑夜。他的前面是工地,后面是工地,左边是工地,右边是工地。而他,只能在无助的等待中窒息而眠。他感到这个世界很远,无法触摸和聆听。他也感到这个世界很近,燃烧的尘埃随时都能淬碎他的肉体。
终有一天,他把他盖的楼房踩在了脚下,却呆呆地找不到方向。他发现,这里只有工地,前后,左右。
擦鞋妹
被太阳煎腾的柏油马路产生刺鼻的味道钻进她的身子里,堵在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汽车站犹如蚁洞,人如蚁。乘客从四面八方爬向站口,碰撞着一群又一群逆向爬走的乘客。她比人群的姿势还要低,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默默地擦着自己的鞋子。因为她深谙把自己的鞋子擦得油光发亮是一个无字的招牌的道理。她细细地擦着,轻轻地擦着,把厚重的鞋子捧在手上,犹如捧着一个生命。
哦,她刹一抬头,看到阳光下一群蚂蚁运输队,艰辛地搬运着一车巨石。她欣然地露出微笑,低下头,继续擦鞋。仿佛只要这样擦下去,就能擦亮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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