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过很多现代的中国婚礼,千篇一律,如出一辙,无不是西方白纱与中国热闹的混搭,庄严的婚礼进行曲和喜庆热情的主持人的混搭。最重要的是,永远有很多很多请来凑桌的新娘新郎的二叔的大姨的侄女的姥姥的孙媳妇……之类的不舒适甚至不认识的人(比如说我去参加的婚礼几乎都是不认识的人的),而且似乎二十桌、三十桌、四十桌人越多越好。
在中间走上一圈,发现一心想着祝福的人也并不是很多。一桌就是一个圈子:工作圈、同学圈、邻居圈。大家只不过借一个机会畅聊一番而已,未见得跟新人有亲密的感情。每个人的心事也是五花八门的:隔壁份子钱比自己多还是少?他们家为什么请了a而没请b?这人都脱单了,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如果可以读心,我相信人们心里的千言万语,比婚礼现场的实在声音更吵更杂乱。
婚礼其实就是一个社交场,是个仪式,就是把幸福放在展览馆里让全世界的人观摩一下罢了。我以为仪式感的大小其实跟仪式排场的大小没什么关系。面子工程大了,真正的祝福和真情味就被稀释了。
爸妈结婚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旬。他俩作为两个事业刚刚起步的北漂,说身无分文也不很过分。他俩结婚的时候,什么仪式也没有,我妈管同事借了一件新衣服,跟我爸去民政局把证领了。我爸跟单位借个地下室,我妈把单位宿舍的被子搬过去,婚就算结了。简陋到不能更简陋的仪式,无损于内心增长的责任感,无损于忠诚,无损于长久。地标在离婚率连年上涨的大城市北京,爸妈二十多年来平淡温馨如旧。幸福何须展览?自知便好。
梦中的婚礼,只希望这些有的没的,出五服的,带假面的,乱七八糟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同事统统消失才好。梦回儿时住过的平房小院,或是高不过五层的民居小楼,仿佛听见小挂鞭在雪地里噼噼啪啪作响,掺杂着狗的吠叫,窗子上还贴着红色的喜字。
雪下得挺大挺大。外面很冷,冷到寒夜生花,是漆黑色,是蓝色。窗子里的灯光是橙黄色的,窗子起了好多好多雾,从外边看进去不甚清晰,一片叆叇的样子。屋子里有一张大圆桌。桌子上全是家里最能烹调的人做的,好吃到可以吃一盆的菜:炒焖子、炸签子、粉鸽子(不知道书面上是不是这么写,大约是某种绿豆面的东西)、外婆扣肉、熘肝尖……还有寓意吉祥的小物件。
长辈和心里崇拜拉来证婚的人坐在上首,两家其他最亲的人围在两边。还有或是小侄子或者小外甥小表弟之类的小孩子在桌子边跑来跑去,童言无忌。家长一边端着热菜一边喊着:“淘气孩子,再给你烫着!”女子穿着红色的新毛衣,她的脸被四处贴的红喜字映得红了。男子也穿新衣服,和兄弟们喝着酒。长辈们轮番说着祝福词,也有从祖先一代就传下来的谆谆告诫。
这一刻,都是最亲的人,她不需要想着自己是不是妆容有损,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很好,心里只有一种庄重,思索着长辈的慧语,以后的日子。
夜色越来越浓,炉火也越来越旺了。
这样的婚礼,不知是昌黎人骨髓里,血液里,领婚礼里潜藏的情结,还是读过许多上世纪的小说使然。它们镂刻在我的心里,不能抹去。
我曾跟爸爸说,羡慕他们当时的裸婚,表示也应效仿。爸爸却摇摇头:“你们这个时代跟我们不同啦,我们当年真是穷,现在大家都富了,要还像我们当年那样,你怎么知道对方和你有一样的情怀,还是不舍得花钱?”我不禁愕然,一时不知说什么。
梦中的婚礼到底仍在梦中。
要过年了,家里又会来好多好多爸妈都不见得认识的亲戚。我就不明白了,人们干嘛偏得走亲戚把认识不认识的都带上,超尬的。我爱清静,不爱热闹,愁的不行。一时想到之前毫不相干的梦来,借机跑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