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启发于余华著作《活着》
以前,我的心总是不受控制的悲伤。可能是太过看重细节,所以经常在旁人毫无察觉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波澜四起。
福贵终究和福与贵的生活擦肩而过,但是他还揣着为曾经的挚爱活下去的机会。所以当他在铺草里塞下十元钱每天毫无牵挂的耕地忙活的时候,他的心是满的。他的未来是平坦的。他用处变不惊的心情,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包裹着,不卑不亢的活着。
而我与他相反。
我害怕周遭的事物发生变化,我害怕变故,我甚至害怕强烈的噪音,那让我觉得可能是某个异常情况发生并且即将导致严重后果。当我坐车的时候,我会幻想下一秒会不会出现交通事故,致使我开始查看周围安全通道或者安全设施是否俱备;当我乘船的时候,我会幻想会不会沉船,然后我用眼光到处寻找救生衣,同时在心里盘算数量够不够用。
我并非向来如此,是从2014年初,在那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得知我最活泼美丽的母亲确诊肝癌晚期的那一刻开始。毫无征兆的,我的生活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生命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无论他为你安排什么,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接受。或兴高采烈,或郁郁寡欢甚至肝肠寸断,但最终,你只能接受。
母亲一直不哭,只是她的眼神变得涣散。她不大说话,总是一个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无力又警觉的看着周围。只在我们讨论她病情的时候才从眼里闪出一丝光亮,但她太过聪明,那些乐观的消息总能被她找出破绽,然后那唯一一丝光明也瞬间黯淡下去。她时常跟我讲她的小时候,讲外公外婆在地里播种收割,她带领其他兄妹四处扫荡的时候。那个时候天是蓝的,风是轻的。偶尔有几户人家的房顶上会飘出几缕炊烟,公鸡的打鸣声会穿透重峦叠嶂传到人们的耳里。她气若游丝的说,我也活够了,等我走了,你把我的骨灰撒在我们家乡那条河里吧。我也安心,你也不用操心。所以那个时候我的心也是麻木的,对于这样一个所有人无能为力的悲惨现实,我的心除了麻木,再也觉不出其他的成分。我对母亲说,生命就像一场幻觉,不知道什么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往前看,走完一生仿佛遥远得像下辈子的事。往后看,也就一秒钟而已。这一秒,你走了。下一秒,我就来陪你。
母亲在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开始充满希望了,也许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时,人会在不同阶段经历不同的心理。她说她要好好活下去,她说她要战胜病魔,她想和我还有爸爸一直在一起。所以当她吃力的跟着楼下广场舞的步伐锻炼,但看起来却若耄耋之年的时候,当她被病情折磨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绝望的光的时候,当她被各种药物和治疗侵蚀得不停咳嗽流泪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悲观情绪猛烈增多,多到我已经无法控制。同时我也发现,母亲眼里的光在一点点消失。
生不可怕,死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渴望生,却面对死的无奈和挣扎。在母亲痛彻心扉的准备和这个世界说再见的同时,我的世界像有一座巨幕,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奇迹没有发生,2014年初秋,母亲离世。
她带走了我这一生所有关于母亲的温馨记忆,带走了我们家庭的所有的欢声笑语,甚至那株她栽的有着绿油油叶片的君子兰,也毫无征兆的突然驾鹤西去,留下发黑的枯萎叶子。我的那座巨幕也终于完全沉了下来,将我压得喘不过气,将世人和我完全隔离。
我怀疑所有人,所有事,我觉得世间万物终究都是悲剧。我睡不着觉,我盯着母亲生前的照片发呆,我的心痛的抽搐但是我还是坚持自虐般的不转移目光。我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流泪。那种前一秒还在讨论工作,后一秒就被雾气蒙了双眼的心情,我想不是所有人能体会的。所以人们回避我,他们认为是在保护我,但是从另一角度,却是在纵容我,使得我越来越放肆。
那座巨幕里面,装满了我的伤。因为不让别人触碰,所以这座幕尤为坚固。尤为冷漠。
福贵却将我的心幕狠狠击碎,像浓烟弥散的火场,漫天飞舞着巨幕的灰烬,犹如雪花般飘飘洒洒的落下。我卸下了这么久以来的沉重包袱,放声大哭。脑海里像放电影一般闪现从前的画面,由于每日弯着腰给母亲按摩,导致我腰肌劳损,整日卧床的母亲用最关切的目光目送我去楼上科室检查拿药,我拿了药回到病房的时候,看见她还保持着我走时的姿势,歪着头盯着房门,一见我回来了,马上问,怎么样,好点了吗;我来例假肚子疼得脸色发青,母亲把暖打点滴那只手的热水袋递给父亲,让他灌上热水给我暖后腰,过一会儿就跟父亲讲,快去换一袋水,要热水敷才好;我和父亲推着轮椅带着母亲在医院的小花园里透气,父亲双手青筋暴起,只为用力抓住轮椅的手柄,因为他舍不得母亲经受哪怕一丁点的颠簸;我和父亲轮换着为母亲守夜,父亲休息的时候,他总是拿着枕头去病房外的过道,你知道我呼噜声震天响,外面蚊子是多了点,但是好歹不会吵到你妈。
我开始从反方向剖析自己的心态。我坐的车最终平安到达,我乘的船最终顺利靠岸,我身边的人还健康的陪伴我左右。从我心中喷薄而出的负能量里,我感受到了星星点点的正能量,像经受到春雨的沐浴,我干涸的内心开始一点点复苏。我不该绝望的,一点都不该。
像福贵那样,有庆虽然走了,但是还有家珍,还有凤霞,还有歪脖子女婿,还有苦根,还有那头虽已暮年但却精神矍铄的老牛。所以,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
如果挚爱的离开,导致你从今往后的潦倒甚至一蹶不振,那么,这不该被同情或者保护,而应该被最严厉的唾弃。
白石一文先生著作里有一句话,死亡最终是一场孤军奋斗的战役,每个人都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超越。如果生,是指带着老、病、死的骷髅上穿上生命之衣,那么就让那缠绕之衣尽可能的一度灿烂美丽。一思及每日生活之姿,每日步向死亡之姿,万事万物,皆令人感恩。
只要理解生气蓬勃的活着,就是生气蓬勃的走向死亡,心就可以平静。
转过头去,我看见父亲斑白的两鬓。
好在,我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