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幸的杂货铺(5)

    等他返回树洞,雪已经回来,正站在桌上垫着脚尖往墙上挂一面网——细看来是由柳条编织而成。

    “这是什么?”

    “捕梦网。”

    “管用吗?”

    “把网挂在头顶,睡觉时就可以过滤掉噩梦。”

    “有用吗?”

    “不知道,你要不要试试?”

    “不了,我很少做梦。”

    说起梦就会想到诊所里的费玛,他会在枕边放上笔记本,每天醒来就把梦见的记录下来。如果不这么做,可能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记不得。这样做人生似乎都变长了,白日一生,夜里也是一世。

    雪忙完后从桌上跳下来,打开放在凳子上的蓝色印花包裹,指尖轻轻捏了一个圆果子,放在嘴边咬一口。不知道这果子和那天吃的味道一样吗?他心想。

    “早晨去了哪儿?”雪捏着果子的手指像精致工艺品。

    “原本打算在附近散步,走到一半发现座温泉,就在里面泡了会儿。”

    “我没有去过温泉。”

    “要带你去吗?”

    “算了,我怕热。”

    午后两人吃了敷雪的果子,坐在树洞外的石头上发呆。雪把水壶递了过来,他喝了一口。冰凉又清甜。

    “觉得这水好喝?”雪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

    “和平时不大一样,有些甜。”

    “这是冰川上融化的水。”

    冰川这个词听起来就让人打个哆嗦,它离生活很远。似乎离生命也很远。

    “我带你去。”雪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拽着他的袖口往树洞外跑。想到什么马上付诸行动,这与他恰恰相反。他总在脑子里做计划,直到最后一刻才去完成。

    冰川藏在另一座雪山后面,绕过雪山就能看见。比起雪,冰好像更加寒冷,一个松软另一个坚硬。在冰川上行走十分麻烦,脚底附着的一层薄冰踩在冰川上会变的异常的光滑。而冰川上又遍布着冰窟窿,要是不慎跌落下去,没准会和一些远古生物一起被冰封起来。谁知道几千年前有没有一只掉队的猛犸掉进冰洞里。

    一只幼年的猛犸跟着妈妈以及他们的种群一路迁徙。因为它们居住的冰川正在融化,为了生存它们不得不抛下曾经居住的乐土。也许小猛犸舍不得那冰晶摇篮,那里藏着他的童年。成年猛犸忘不掉,曾在一个月色绮丽的夜晚在熠熠闪光的冰桥上向心上人一吐真心。这些纵情欢愉的时光都已消散,现在会随着融化的冰川一起沉入海底。

    大家都清楚那些时光是属于自己的,它随着岁月流入生命里。只要你放在心底且不忘掉,它总是甜的。可即便如此,当你在某个夜晚望见陌生的月亮,想起那些曾今欢愉的时光,依然会泣下沾襟。甚至还未等到大脑作出反应,眼泪就已先一步落下。

    这时不得不思考人生到底是一场悲剧或是喜剧,虽不能说人生是一场悲剧。不过可以肯定人生一定不是场喜剧,从长远来看,相逢即离别,得到即失去。既有“人生何处不相逢”,那便有“人生何处不离别。”有“千金散尽还复来”就会有“还复来后又散去。”物理中的能量守恒同样适用于人生,相逢时有多少欢愉,离别时就会有多少伤感,甚至伤痛更甚。如果要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相逢时的欢愉加上岁月的沉淀等于离别时绵长的伤痛。

    所以那些烦恼的人,该做的不是思考怎样得到、如何相逢。思考如何避免得到和相逢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人生一定不是喜剧,烦恼的人整日烦恼,快乐的人迟早忧郁。

    尽管无奈可仍然需要面对,当你得到某些安慰,即便是些无用的客套话。不过对于那些出于好意的人,还是应该满怀感激。

    再回到小猛犸的故事,它和妈妈走在队伍的中间,这段迁徙的旅程对一个孩子来说。是艰辛的却又充满惊奇。弥漫在队伍里的悲伤气氛它丝毫体会不到,它只是不断的提问。

    “妈妈,你看这片水里的鱼儿好像和家里的不太一样。”

    “对啊,我们已经离家很远了。”母亲回头望向南方那片曾今的家园。

    “为什么看你不开心的样子?这样就可以认识新的伙伴了对吗?”

    “或许吧。”

    “妈妈,你看那边的彩虹向桥一样搭在两座山峰之间。还有那块浮冰,好像一只云朵飘在水面上。”

    “是啊。”母亲已经没了耐心,随口应道。

    看似景色缤纷的途中却布满危机,走在队伍前面的是几只经验丰富的猛犸,它们作为先锋会挑选出最安全的路线。不过由于温升的原因,原本坚固的冰面在被多次踩过之后开始变得脆弱。每一脚踩上去都会发出“咔嚓”的声音。

    等到了小猛犸这里,原本体重不太沉的它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伴随着一声惨叫它跌了下去,一起沉入深渊的还有两颗炽热的心。

    “你发什么呆,当心掉下去。”雪的声音把从思绪中他拉了回来。

    “没什么,想到一些奇怪的事。”

    “就快要到了。”雪指着不远处的山峰。

    冰川的峰尖在阳光下投射出天蓝色的光,望过去并不刺眼。就这样被雪拉着手走着迈着轻快的脚步,没多久就到了峰顶。

    “你来打水。”雪将被藤蔓缠绕的圆瓶递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的将藤蔓一圈圈解开,缓缓地把圆瓶吊进一个不太大的冰窟里,等感受到瓶底接触到水面时左右摆了摆藤蔓,等装满水再屏住呼吸慢慢把圆瓶提起来,整个过程动作都很轻,生怕将藤蔓扯断了。虽然雪告诉过他,这藤蔓生在悬崖上是可以救命的,就算几个人重量也不会将它扯断。不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甜吗?”

    “还真不错。”

    傍晚两人坐在树边的石台上,天上的月儿在云里躲藏。

    “你也经常看月亮吗?”雪托着右腮。

    “是啊,到晚上经常是一个人。”

    “那你有没有去过更高的地方看月亮,会离月亮更近呢。”

    “没试过。”

    “我带你去。”说完雪拉起他的手轻轻跳下石台。

    雪领着他不知绕了多久,“奇怪,我记得是这附近啊,怎么找不见了呢?”

    “什么找不见了?”

    “就是我想带你去我之前常来的地方,一个离月亮更近的地方。有时候晚上不能出门,我就悄悄从窗户翻出来,一个人来这里看月亮。”

    “不会受伤么?”

    “不会啊,我经常翻。”雪向他翻了个白眼。

    “找到了,就是这儿。”雪指着一片发光的屋子,远远望去好像表面挂满了小灯。不会仔细看就发现是屋子本身发出点点荧光。两人不知走了多少阶台阶,推开了多少扇门。终于在推开最后一扇门时,门缝透出了微光。那是夜空的光芒,光洒在天台上,洒在长椅上,灰暗的地面变得晶莹剔透,墨绿色的草堆上也泛起青光。最后这光洒在雪的脸上,装进她的眼睛里。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雪用圆圆的眼睛望着天空。

    “你是指一定要完成的,类似于使命的事情么?”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想当个作家,把我的朋友们都写进书里,他们都是些有趣的人。”

    “真特别,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我生存的意义吧,他们像是我存在的一部分。

    约翰.多恩写过的一番话也被海明威用在《丧钟为谁而鸣》的扉页上。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可以自全。

    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

    整体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冲掉一块,

    欧洲就减小,

    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

    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那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阿幸盯着远方一颗微弱闪烁的星。

    雪皱起眉头陷入沉思,“活着的意义,活着……现在不想死,所以还是活着……应该是这样吧。”

    的确是这样,人不想死所以活着,活着的意义就是不想死。可是活着的原因不该有一些其它重要的意义吗,难道仅仅是因为怕死吗?如果死亡像睡觉一样轻松,会不会有很多人选择死去。虽然感到荒谬,但他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他为自己提出的问题找不出答案而感到惶恐,也只好短暂的认同那个理由。这多像个作茧自缚的问题。作茧自缚,蚕清楚眼前的路会走向灭亡可还要继续前行。有的人明知道这是个作茧自缚的问题却依然硬着头皮思考下去。是为了化蝶时美丽的绽放?不是。虚度光阴?不是。不甘于平凡?也不是。渴望幸福?大概有。

    的确,思考活着的意义这个问题的过程比问题本身更有趣。寻找的答案的过程就像不断修补漏雨的屋顶,如果怀疑就加一块补丁。因为无限生的欲望,不愿让雨水漏进屋里。一旦听见雨滴滴答木板的声音,就想自杀,雨点的滴答声如同丧钟敲响。生活在晴空下的人们很少碰见雨,所以他们乐观、得意、情绪化、口无遮拦。不曾发现自己屋顶的窟窿,甚至会在几缕阳光晒进时阳光洋洋自得。他们瞧不起那些脆弱的人,只会说“再等等,等到晴天就好了,地板上落的雨水用抹布擦干净就好了……”

    可笑,脆弱的人连自杀都要借口。

    第二天清晨,山间下起小雨,雨滴稀稀落落的打在积雪上,留下些许痕迹。

  “我要走了。”阿幸清了清早晨哽住的喉咙。

  “去哪?”

  “回家去,家中还有猫要照顾。”也不知白桦怎么样,离开家也有些日子了。

  “以后还会见吗?”雪低着头。

  “会的,会吧……”

  真的还会见吗,我也犯起难来,为什么不请雪一起回去呢?将她介绍给朋友。可我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笔,我始终觉得只有住在山里,雪里。白天摘果子,晚上爬树洞看星星,这才是雪。如果走出大山,雪会就融化。

  “我也觉得。”雪低垂的脸露出笑。

  “那就此告别。”他挥挥手,转过身去。

  “等等。”他转过头来,雪扑倒在他身上,两人就这样抱着,身边是一棵树枝被压弯的雪松。“再看我一眼,不要忘了我的眼睛。”

  亲爱的,让我们并排坐下。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想在温柔的目光下,倾听暴风雪般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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