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我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她一辈子翻山越岭解读他血液里的字句,可翻译出的,都是别人的姓名。
她一辈子没嫁,我们都是知道的。
郭家这个二小姐呀,都叫她小东邪,是个正儿八经的侠三代。
这小姑娘太太太太招人喜欢了。
不是因为性格,不是因为容貌,也不是因为家世身份。
是因为她太像,曾经敢为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我们自己。
这么一说,郭家这姐俩其实挺像的,阿姐的爱情像情窦初开的我们,阿妹的爱情,像求而不得的我们。
你见没见过一个人,她傻到光听听别人讲传奇就爱上一个人?
我是不曾见过的,我身边没有这样的爱情。
可郭襄就是这样爱上杨过,单纯的让人都觉得不忍。
人家说神雕侠站在海边等妻子,她便说“我料想这样的人物必是生具至情至性”;
人家说起神雕侠救人,她又说:
“你们许多人都见过神雕侠,我却没福见过。”
“若能见他一面,能听他说几句话,我……我又可比什么都欢喜。”
一见钟情听着都够悬乎了,这姑娘啊,听一听就钟情了。
你说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跟在他身后,走得太急摔倒,他回身问她:
“为什么哭?是谁欺侮你了?”
看到这一段,我脑子里的弹幕瞬间崩溃,满屏全是“完了完了完了……”
她心里本就仰慕,他不必对她好她都要陷进去,更何况他还对她一路照顾万般维护呢?
可是她明知他有妻子,甚至,她爱的可能就是全心爱着一个人的杨大侠吧。
郭襄和杨过一起到百花谷找老顽童,为骗他出谷见瑛姑,杨过拿黯然销魂掌诱他:
“周兄你请听了,那黯然销魂掌余下的一十三招是:徘徊空谷,力不从心,行尸走肉,倒行逆施……”说到这,郭襄已经笑弯了腰,只听杨过续道:“废寝忘食,孤行只影,饮恨吞声,六神不安,穷途末路……”
“郭襄心下戚恻,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哪里是黯然销魂掌嘛,这是十七招情书,字字句句都砸在郭襄的心上。
我以为杨过这人,最让姑娘们爱重的一点大概就是他的痴情。又真因为他的痴情,所以爱上他的姑娘必然受苦,因为痴情的人大多耳聋眼瞎,他的心小得挖空了也就只能堪堪塞进去个小龙女,哪里还看得到别人。
郭襄聪慧体贴,可杨过也只当她是个寻常的小姑娘,她能成为他与众不同的小妹子,是为着她把生日的一个愿望送给了他。
“但愿老天爷保佑,你终能和她相会,从此不再分离。”
年少的时候,我们爱上一个人是那么轻易,可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忘记却是太难太难了。
学校门口的饰品店有个很健谈的老板娘,我去逛的时候她常聊起她老公和女儿,脸上都是幸福,和乐又美满。
有次闲聊的时候她和我说起从前,说她有个小竹马,她从几十年前上小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他。
年少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她甚至不清楚那就是爱情,可是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那个影子一直在她心里,她从新疆到武汉,隔了半个中国,就固守这一个影子,守了十来年。
后来她明白,那个影子或许就只是少年时一个美好的梦境,梦只能是梦。再后来,她碰上了现在的爱人,包容她爱护她总是觉得她天下第一最最好,她嫁给他,在武汉安家落户,转眼又是二十年。
“可是你知道不,我们前不久见面了,还聊了天。怎么说呢……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了点谐谑又自嘲的意味,好像过去那十几年的光景,真的就只是个落英缤纷的美梦而已。
那个千好万好的男孩,到底只是岁月让他完美,一回到现实,滤镜就自动破碎。
郭襄要是能像老板娘那样放下,杨过要是并没有那样惊艳她的少年时光,她的一生可能便不会如此了吧。
可是,若是有人如郭襄那样经历过那样一个生日会,只怕也会甘愿“一见杨过误终生”了吧。
现在的霸道总裁超甜言情文里常描绘什么为了美人一掷千金的场面,造城堡搭宫殿连在水池里插500根热得快都算上,我觉得那些,都没有杨过给郭襄过得那场生日动人。
她的生日本没有人关注她,大家的心思全都在英雄大会,谁会挂心一个小女娃的十六岁啊,可是杨过挂心。
他给她带了重重之礼:
大败蒙古先锋,烧南阳粮草;夺回打狗棒;还有一班杂耍,还有,一场烟花。
若说烧粮草夺打狗棒只是侠义之举,那这班杂耍,这场烟花,就真是他废了大功夫想让这小妹子开心一下了。
这样的一天,这个本不被人放在心上的姑娘突然成了站在所有人面前的主角,他几乎动用了半个江湖为她庆生。
这哪里是一场生日啊。
这是一场仪式。
是她爱上一个人的仪式,祭献出的,是一生。
任何一个郭襄王襄李襄赵襄,都抗拒不住这样一个大哥哥的。
我其实一直在想那该是什么样的一个场景:
两份大礼点燃了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各路英豪,群情高涨之时,台上表演开始,气氛被推向高潮,远空炸开了大朵大朵的烟花,小郭襄的脸上映出光芒,眼睛里是噼里啪啦的小火苗。
她等的那个人在万众瞩目之中从天而降,带来襄阳城外金戈铁马的尘土味和桃花岛上的花草香,他如她从前见过的那样英俊,眼里雾霭沉沉,是那样萧条的俊朗。
她明明失落“他就算来了也只最多只剩半天相聚”的心,她那在等待中被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狠劲儿砸进心窝里,开出一把又一把怒放的心花。
她看着他身后的满天烟火,看着他一步步走来,那画面,每一秒她都铭记了一生。
可惜了,她这般际遇在人生里来的太早,以致日后她所见种种皆不如他给过的;可惜,他们相遇的太晚,以致时候她种种追寻皆是他已不能给的。
她找了他半辈子,后来不找了放下了,她说她放下了。
可是,她的徒弟叫风陵。是风陵渡那个风陵,是她用一根金钗请大家喝酒的风陵渡的风陵,是她头一次听到他的故事那个风陵渡的,风陵。
是的,她一辈子没嫁,我们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十六岁那年那场烟花,是她一个人的婚礼。这一生,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