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茆华瑞很害羞。幼儿园表演节目，别人演活蹦乱跳的森林小精灵，她演大树，手持画有树冠的泡沫板一动不动，小身子缩成一团，整个表演没露一次脸。8岁时，茆华瑞第一次在菜市场唱歌赚钱，隐约间听见有人说：“啧啧，这么个小孩子就出来骗钱了。”小学三年级的课本里还没有“尊严”这个词，而彼时，她的尊严已被抓扯得片甲不留。

一、池塘边的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小小姑娘却没了童年

1999年，茆华瑞出生在安徽省蒙城县的农村。和许多乡下孩子一样，茆华瑞的父母常年在外做小生意，把她寄养在外婆家。对父母的印象，只停留在春节前带回的零食和新衣裳上。

可能因为接触不多的原因吧，妈妈从没骂过茆华瑞。有一年正月，茆华瑞犯了个小错误，妈妈直接找爸爸告状，让爸爸教训她。孩子都讨厌告黑状的人，她小小世界中的天平，已经不知不觉偏向了爸爸。

在茆华瑞7岁那年，爸爸因罹患严重的糖尿病，导致了青光眼，双目几近失明。家中顶梁柱倒了，这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雪上加霜。那段时间，妈妈带爸爸回到了老家，茆华瑞也从外婆家回来了。爸爸当时才三十出头，生病后性情大变，易怒又暴躁。

2008年初，身心俱疲的妈妈丢下茆华瑞父女俩，独自外出谋生。

妈妈的离家出走，是茆华瑞苦难的开端。妈妈没给她留一句话，也没告诉她未来该怎么办，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掉了。

生活还得继续，没了妈妈，茆华瑞就成了爸爸唯一的“眼睛”，还得负责照顾爸爸的生活，带爸爸看病。那一年，爸爸和茆华瑞辗转多地求医，手里的积蓄转眼间就见了底。

2008年夏季的一天，茆华瑞牵着爸爸去公园散步，看到广场上有人在耍杂技，周边围了好多看客。当杂技演到最惊心动魄的时候，就有人慷慨解囊。茆华瑞似乎看到了希望，她小时候学过吉他，简单的和旋弹法还记得。她添置了话筒和音箱，找人做了一张介绍爸爸病情的喷绘广告，匆匆开始“营业”。

茆华瑞至今还记得，她的第一场“演出”是在菜市场外的空地上。那天她起了个大早，以便赶在人们买菜之前。那时爸爸的病情还不太严重，能在黑暗中摸索帮帮忙，为她背音箱，为她布置现场。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小演员”登场。三三两两的人围了过来，茆华瑞垂头站在场地中央，脑子一片空白，手指颤抖，浑身筛糠似的哆嗦。见迟迟没进入正题，有人撇撇嘴走了，也有人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这时，有个可怕的声音传入茆华瑞的耳朵，尽管对方说得很小声，但对她来说，几乎是震耳欲聋——“啧啧，这么个小孩子就出来骗钱了。”

骗钱！这两个字，好似把茆华瑞钉上了耻辱柱，她多希望地上立即裂开一条缝，她赶紧跳下去，哪怕是万劫不复。

爸爸也听见了，抓起茆华瑞的手，愤然道：“走吧，咱不演了，不要这种钱。”

看到爸爸那双蒙了灰的眼球，茆华瑞挣脱爸爸的手，张口唱起了她最拿手的《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多么动人的旋律，多么有画面感的歌词。无忧无虑的岁月一去不复返，茆华瑞短暂的童年伴随她的歌声就此结束。

此后三年，茆华瑞和爸爸过起了居无定所的生活，一边卖唱一边替爸爸治病。在茆华瑞的行囊里，装有妈妈的彩色照片，每到一个地方，她都要打听妈妈的下落。尽管小时候不怎么喜欢妈妈，当妈妈真正离去的时候，她才发现妈妈在家里的重要地位。她甚至有些懊悔，要是自己当初对妈妈亲热一些，表现得乖巧懂事一些，或许妈妈就不会离家了。

2011年，爸爸的病情加重，转化成尿毒症晚期。换肾是不可能的，只能靠做透析维持生命。茆华瑞结束了流浪生活，回到老家的县城。当地政府为爸爸报销大部分医疗费，医院得知情况后，专门腾出一间病房，让父女住在里面。从此，医院成了茆华瑞的家。

尽管住院费有了着落，但和爸爸的生活费仍需要她想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背上四五十斤的音箱和吉他，到县城公园的小广场上唱歌。

很快，12岁姑娘卖唱救父的故事传开了。年末，茆华瑞入选了2012年中央文明办的“中国好人榜”。

二、我想有个家，家中有爸爸也有妈妈

媒体的报道，让茆华瑞的生活有了转机。当她再出现在公园小广场的时候，人们不再指指点点，不再说她是个小骗子。人们都知道，这是个坚强又善良的姑娘。

2012年2月，茆华瑞受邀参加了辽宁卫视的《天才童声》节目，获得冠军。4月参加江苏卫视的《梦想成真》，节目组为茆华瑞送来惊喜——妈妈找到了。

算起来，妈妈离家已经整整四年，小华瑞也从一个黄毛丫头蜕变成少女。她一刻不停在思念妈妈，她有好多话要亲自问问妈妈，问妈妈为什么抛下她，让她独自承担家里的重任，问妈妈这些年为什么不找她。四年来，她曾上外婆家打听过，可是外婆也外出务工去了。她曾找妈妈的好朋友了解过，可妈妈的电话始终处于停机状态。终于有一次拿到妈妈的电话号码，妈妈在电话中同意回家，却又食了言。就在茆华瑞绝望之时，节目组帮她达成了心愿。

在节目现场，被妈妈欺骗了多次的茆华瑞，突然有了强烈的自尊感，不准备原谅妈妈。在主持人的轮番劝说下，她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和妈妈紧紧相拥。妈妈承诺，这次一定回家，承担起她理应承担的责任。之后，茆华瑞怀着复杂的心情唱起了《我想有个家》——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然而，正如茆华瑞隐隐猜到的那样，妈妈依旧食言了，并没有像她在节目上承诺的那样，回到父女俩身边。

2013年，茆华瑞14岁，爸爸永远离开了。这是茆华瑞早就预料到的，但依旧无法接受。爸爸在家就在，爸爸没了，家也就散了。她收拾起包袱，从医院回到老家，一个人窝在床上，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次，妈妈主动找上门来，哭着祈求女儿的原谅，并请茆华瑞同她一起生活。茆华瑞的心死了，起初并不答应。而此时，胆小的妈妈却有了锲而不舍的决心，每天都来家里劝说。

直到此时，茆华瑞才清楚这些年来妈妈所遭遇的情况。事实上，妈妈也过得很不容易。五年前同爸爸离了婚，妈妈独自在外打工，之后同一个邹姓男子结了婚。满以为日子有了盼头，满以为飘零的心有了依靠，却不曾想灾难再次降临。2010年，妈妈刚有了身孕，她的第二任丈夫就遭遇车祸去世了。之后妈妈生下遗腹子，取名为邹浩。

当《梦想成真》节目组找到妈妈时，弟弟不到两岁。妈妈并非不想念茆华瑞，而是无颜面对他们父女俩。如今爸爸走了，妈妈希望把女儿接到身边去，送她上学，让她的人生轨迹恢复正常。

得知妈妈的遭遇，茆华瑞很心痛。知道妈妈还爱着自己，她的心结也打开了，终于接受了妈妈的邀请。只是有一点，让茆华瑞感到心里没底。这是一个全新的家，家里还有个不到3岁的弟弟，自己和弟弟能相处好吗？一想到当初因为有弟弟，妈妈才躲着自己，她就无端对弟弟有了些许恨意，尽管她也认为这股恨来得莫名其妙。

推开门，一个白胖胖的小天使就扑进茆华瑞怀中，用含混不清的稚嫩童音，连声喊着“姐姐”。茆华瑞情不自禁伸展双臂，把弟弟揽入怀里。血缘竟然有如此魔力，哪怕素昧平生，他们之间也可以亲密无间。

或许出于自怜，亦或许弟弟的确很可爱，相处的时间越长，茆华瑞愈加疼爱弟弟。家境依旧贫寒，但有妈妈和弟弟的陪伴，茆华瑞感到平静又满足。原以为最苦最累的日子在逐渐远离，然而上天对这个家的考验还没结束，横祸又来了。

三、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留下姐弟俩在这陌生的人世间

2018年7月，妈妈因突发脑溢血离世，没给姐弟俩留一句话，只留下一个破败不堪的家和几万元债务。

彼时，茆华瑞不到19岁，弟弟邹浩才8岁。

命运何其相似，妈妈离开茆华瑞的时候，她只有8岁。妈妈离世的时候，弟弟也才8岁。

这时，有好心人劝茆华瑞说，把弟弟送进孤儿院吧，你还年轻，要为将来的日子做打算。尽管别人说得很含蓄，茆华瑞还是理解了个中含义。如今男孩子找女朋友，不但要看对方的原生家庭，还看有没有经济压力。她一个单身女子带个“拖油瓶”，恐怕难寻到好的婆家。

与弟弟共同生活几年后，茆华瑞早已忘记当初的小小仇恨，并对弟弟产生了无尽的爱怜。她想：虽说弟弟没了父母，但他不是孤儿，他还有我这个姐姐。

从搬进妈妈家开始，茆华瑞就没再外出唱过歌。妈妈也是个要强的人，觉得“卖唱”这行当太低贱，有损尊严。

如今妈妈走了，茆华瑞把弟弟送进寄宿学校。她重新背起吉他，走进了县城的酒吧。她打两份工，白天做超市收银员，晚上在酒吧驻唱。

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在茆华瑞的奋力推进下，再次晃悠悠扬起了风帆。

姐弟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并非全是苦难。在照顾弟弟的同时，茆华瑞也感受到了来自弟弟的爱和深深的依恋。

弟弟两周回家一次，每次回家书包里总是塞满了吃食，那都是学校发的营养餐。牛奶、小面包，弟弟舍不得吃，全给茆华瑞带回家。与此同时，茆华瑞考虑到弟弟正在长身体，弟弟不在家，她就随便对付着过日子，弟弟回来，她会烧排骨和可乐鸡翅。

由于长期吃泡面，茆华瑞有了严重的胃病。一天夜里，她的胃绞痛得厉害，额头上全是汗水。那晚弟弟正好在家，见状吓得六神无主，九岁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湿毛巾敷在姐姐额头上。那一刻，茆华瑞心里暖暖的，忍不住打趣道，“我又不是发烧，敷什么毛巾。”说着说着，眼泪就滚出来了。

在弟弟眼里，姐姐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他也相继没了爸爸和妈妈，他也怕，怕再失去姐姐。整晚，弟弟寸步不离守着茆华瑞，眼睛都不敢眨，不断催促姐姐上医院。

这是老毛病，茆华瑞知道，痛一阵子就会好的，因此坚持不去医院。其实，她是担心上医院花钱。

岁月的车轮在滚滚向前，苦中作乐的生活磕磕绊绊进行着。两年后，茆华瑞不仅靠自己的努力供养弟弟继续念书，还把当初妈妈留下的债还得差不多了。

2021年末，央视《向幸福出发》栏目组邀请姐弟俩参加节目。茆华瑞演唱的《天亮了》，歌词正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看到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

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茆华瑞已经22岁了，脸上的婴儿肥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俊俏的面庞。她巧笑嫣然，美目生辉，没人相信这是个历经重重磨难的女孩。

四、后记

茆华瑞的光彩，是被爱情滋养出来的。2020年9月，一个名叫李标的男孩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李标比茆华瑞大一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曾获得过省级跆拳道比赛的冠军，如今在县城任教。

李标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阳光又暖心。在他们还没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时候，李标的父亲就坚定地认为，这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姑娘。全家人都很喜欢茆华瑞，也心疼她从前的遭遇，他们暗下决心，要用余生来弥补姐弟俩曾经缺失的爱。

2022年2月22日，李标正式向茆华瑞求婚，弟弟邹浩见证了这浪漫美好的时刻。那天晚上，茆华瑞端起饮料杯，鼓足勇气喊出了那陌生、亲切又渴望已久的称呼——

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