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乡的生产队是由五个自然村组成的,为什么这么分散?就是因为地理条件太差,找块平地实在不易。不是沟就是梁,沟壑纵横,土地贫瘠。
最大的自然村叫苟家槽,有20多户人家,主要是韩姓。第二大的自然村叫窑湾里,以杨姓为主,住了有十几户人家。第三大的自然村叫堡子山,大概不到十户人家,全是苟姓。另外还有两个地方,一个地方只住了三户人家,是三兄弟,姓高。另外更远的一个沟岔里,叫柳树坪,只有一户人家,姓陈。
我们到达生产队的那一天,是大队的一名干部打着灯笼,穿过了生产大队纸沟村,直接把我们送到了第五小队苟家槽。过了几天我们才知道,我们13个同学,本应该平均分到五个小队,大队所在的纸沟村是一个大村子,有3、400户人家,有很多川道里的土地,村子也坐落在靠近川道的地方,离县城只有七里路,条件要好的多。而五队是条件最差的地方,大队的干部都是由大村子里的人担任的,他们大权在握,就把我们13个知青一股脑全部塞给了五队。
下乡的几年,我们和村民的关系,和油水一样分离,农民并不欢迎我们,因为我们分了他们并不富裕的口粮。我们和村上的农民,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大的纠纷,总之一句话,和平相处,互不侵犯。比如我们每个月只有30斤原粮,麦子或者包谷,磨成面粉也就20多斤,我们都是大小伙子,大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20多斤面,半个多月就吃光了,农民自己的粮食也不够吃,谁也不会管你知青有没有饭吃,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但有一家除外,就是陈家兄弟,我们和陈姓弟兄几个保持着较好的关系。陈家独独一户住在远离村子的一个山沟沟里,山沟里有一口泉,在我们这个非常缺水的地方,泉水可能是他们选择住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陈家弟兄四个,老大常年不在家,村里人说他媳妇跑了,他在外面找他媳妇。老二叫陈书文,和我们年龄相仿,老三叫陈安文,当年十四、五岁,老四叫陈书同,当时大概十二、三岁。
老二陈书文上过小学,会木匠手艺,经常走村窜寨的给人做家具或农具,在村子里也属于有文化见多识广的人。书文经常和我们在一块聊天,告诉了我们许多陇县农村里的闲情逸事。陈家兄弟过来上工的时候,总会捎一担水给我们,因为我们那里吃水太困难了,我们要到山下另外一个公社的叫王家湾的村子里担水,担上水要爬山,爬山的时候要把两桶水甩开,借着两桶水往上晃的时机,往上迈一步,这样有节奏的晃上去,担水真比下地干活都累。
有一件事让我铭记在心,一天中午上工前,陈家最小的兄弟老四陈书同给我们挑了一担水,把水倒入水缸以后,书同把我叫出了窑洞,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大白馒头递给了我,他那稚气的脸上充满了笑容,那张笑脸,我至今没有忘记。
但在那个年代,陈家兄弟的作为受到了严厉的批判,有人把陈家兄弟上工时,顺便给我们捎一担水的事,报告到了大队,大队立即给陈家兄弟扣上了一顶大帽子,"腐蚀拉拢知识青年",那时候我们才知道,陈家是这个小山村里唯一的一家富农。从那以后,陈家兄弟再也不敢给我们捎水了,书文也不敢和我们聊天了,他们一家人为此事受到多大的压力,恐怕有些事情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离开这个小山村很多年后,大约是2005年的一天,我在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电话,竟然是我们原来下乡时候房东的儿子打来的,他说陈书文得了重病,县医院诊断是食道癌,已经一个星期滴水未进了,县医院建议到宝鸡中心医院来看,他们想到了我,希望我能提供帮助,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让他们第二天早上就过来。第二天九点多钟,我叫上单位的一个年轻人小高,一块到中心医院大门口等,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见陈书文的身影,我问了一下大概情况,让小高和陪书文来的人先去挂号,看过医生立刻被留住院,做了活检,然后让他们三四天后再来,我叫了一辆出租车送他们到长途车站,约好四天后再来。四天后他们来了,我让小高过去陪伴他们,准备了一套洗漱用具,叮咛小高一定让书文先洗个澡,因为我知道我们村里的农民,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洗过一次澡。
两三天以后,书文做了手术,食道被切除了一截,书文出院的时候,我给了他1千块钱,看到他精神好多了,我也感到放心了许多。
后来他又给我打电话,高兴地说他的农合医疗卡找到了,这样他欠的医疗费报销后他就有能力还清了,听完我心里感到真是无语,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想着还欠医院的钱。之前来看病的时候,他说过他的农合医疗卡被村里搞丢了,他看病全部是自费。
过了几天他来了,我陪他去医院结清了手续,他如释重负,满脸都是笑容。我后来问了给他主刀的医生,那个医生说,存活期半年,我听完心里一阵发凉。
这大概是春天的事,夏天我开车回了一趟队里,见到了书文,表面看情况还可以,他说现在就是腰老疼,我明白,这是癌细胞转移了,但看到书文还好好的活着,心想主刀大夫也许说的太过分了。第二年春节前,我给房东家里打电话问书文的情况,他们告诉我,书文去年十月就过世了。
陈家最小的弟弟陈书同,早在1995年我回队上时,就听书文说弟弟已经因病去世了,才30多岁,真可惜。
后来我到西安看望我们知青组长二哥,提起了陈家兄弟,二哥说之前陈家老大的儿子在西安打工,突患急病,无钱就医,情急之中找到了二哥,到他这里拿了四万块钱,把病看好以后过了一年多,把四万块钱给二哥还了。
听二哥说了这件事情,我真是感慨万分,二哥是性情中人,上世纪90年代,能这样对陈家后人大力相助,真是有情有义。同时我也想,我们在最困难的时候,陈家兄弟给了我们许多同情和安慰,在他们有困难时候,我们当然会出手相助。
现在也不知道陈家的后人们生活的怎么样了?只能祝他们生活安稳,无病无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