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啰~~”一阵浑厚又带着一丝急切的吆喝从河岸传来。一个挑着箩筐的农夫,一个年轻小伙,一个媳妇扶着一个老太太……陆续上了船,船家站在船头扬起手中的长长的竹竿,撑着水面。河水绕过竹竿流向远方,似那急切离开家乡的游子,想去闯荡一番。“开船啰~~”船渐渐地远去,划向对岸。平静的河面荡起一圈圈波纹,慢慢散开,迷失在河中央。
船上的妹子唱起了小调,婉转悠扬的歌声在清清的河上空飘荡,冲到天上与云儿缠绵,跳入水里与鱼儿嬉戏。一曲歌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对岸,船上的客人陆续下了船,消失在错落有致的吊脚楼下。船家笑盈盈地送走了客人,坐在船头等着下一批客人的来到。等待是那么的漫长,他下了船走上岸边,找到一块大石板坐了上去,伸手从腰带上抽出一管烟枪,长长的烟枪上面挂着一个褪了色的蓝布袋,布袋周围洇出点点殷红,那是心灵手巧的女人展示她的绣艺,那里面装着金黄的烟丝。他拿起烟枪在在石板上敲了敲,黑色的烟渣从烟管里跌落,石板上沾染了黑色的斑点,一阵微风吹过,黑色斑点飘入河中,消失在鱼儿翻腾的泡沫中。他打开布袋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摊开在腿上,但又怕河风把它吹走,只好用烟枪压住,接着又从蓝布袋里捏出一小撮烟丝放在纸上,牵起纸的一角慢慢地把烟丝卷进其中,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如利刃的手就把那薄薄的纸刮破了。卷好的烟放进了烟管,他把烟管放在石板上,从衣服带子里翻出已经被压扁了的火柴盒,抽出来一看,还剩几根火柴棍,他从中拿出一根,在火柴盒边划过,不知是不是浸泡到水里,潮湿的火柴并没有被点燃,一次,两次,三次……在不停地尝试中,明亮的火焰终于在火柴棍上跳跃着,东摇西晃。他赶紧托起烟管,放进嘴里使劲地吸着,火柴上的火焰仿佛被吸进了烟管里,明明暗暗,最后焦黑的火柴棍带着火星飘落河中,烟管里的烟闪着橘红的亮光,星星点点。烟雾缭绕中,他生满胡渣的下巴溢出青烟,模糊了他苍老的脸,遮掩住了他驼下了的背。一袋烟的功夫,船上又坐满了人,他们挤在小小的船上,声音突起,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说着家长里短。又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交流着不一样的人生经验。船家在最后一阵烟雾中结束了他的等待,收起了他长长的烟枪,大步跨上了船,拿起长长的竹竿,竹竿深深地插入水中,船儿蓄势待发。“船家等一等,还有人要上船。”一声大喊从吊脚楼的阴影处传了过来。
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阳光下,一袭长衫包裹着瘦弱的身躯,右手提着一个大大的藤箱,似乎里面装满了物品,提起来十分费力。一副金丝眼镜随意地架在鼻梁上,眼神里全是不耐烦,还夹杂着一丝慌乱。头发往后梳着,并用头油定了型,露出了窄窄的额头。他不安地推了推眼镜,转头往阴影里轻声地说着:“快点!怎么这么慢呢,船快走了,这是最后一班船。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说完,伸长他竹竿一样的手臂往里一拉,一个女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女子似乎因为他的拉扯而站立不稳,一个趄趔扑到他的身上,他也因为冲撞而摇晃了一下,终于稳住身子。女子脱离他的怀抱低着头站立在他身侧。齐耳短发,头发黑得发亮,因为一直低着头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白净而透明。蓝色格子的对襟旗袍,老老实实的贴着她的身躯,娇小玲珑,凹凸有致。旗袍下两条白皙的小腿,蹬着一双 黑色的布鞋,不知是不是走的太急,黑色的鞋面全是黄黄的泥水。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把那脏脏的双脚缩进了男人的阴影里。
他大步往前走,她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路面湿滑使她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又撞到了男人的后背,那男人似乎毫无感觉,继续向前走着。那男人率先走上了船,伸出手把她也拉上了船,船上的人都好奇地盯着,可再近的距离都无法看清女人的相貌。她的头一直低垂着,她的乌黑的发丝遮挡着脸。让人更觉得神秘,想撩开她的发看清楚她的容貌。
船儿慢悠悠地漂流在水中,人们的谈话声也逐渐小去,眼神偶尔从他们面前飘过,带着疑问,带着好奇。船靠岸了,男人和女人等到所有人都下船了,才从船上下来。船家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收拾着船舱,让船停靠在岸边,并用长长的绳索捆住岸上的木桩,防止船儿漂入河中。
男人牵着女人的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泥泞不堪的道路,好几次让女人差点摔倒。天越来越黑,两旁的树木越来越高,旁边低矮的草丛里传来虫儿的鸣叫。女人抬头望了望天,露出天鹅般的脖颈,拉住男人的手说:“天黑了,还有多久才到你家呢?”声音清脆悦耳,仿佛那黄莺的歌唱。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快到了,你看到前面的灯光吗?那就是我们村子。”女人眯着眼睛使劲地张望,终于在那漆黑的夜幕下,看到点点灯光,在夜空中摇摇晃晃,好像随时在变换着位置。终于走到了村口,一阵狗吠打破了夜的寂静,不一会儿,狗吠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奏着一首交响曲。他们来到一座土屋前,土屋周围用高大的石头围墙围住了,一道木门挡在了前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让女人看不清来时的路。男人用力的拍打着门,“阿妈,阿爸,快点快门,我回来啦!”隔着院子的屋里传出一阵慌乱,灯光从这屋移到那屋,然后来到堂屋,隔着门缝露出细线一样的灯光,“吱嘎”一声门开了,大片的灯光跑了出来,投射在铺满石板的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手上拿着油灯,披着一件蓝布衣服,急匆匆地走来,灯光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口。门后的木栓被抬起来,门被老人打开,老人拿着灯往上抬了抬,灯光刚好照到男人的脸上,男人叫了声:“阿爸,我回来啦!”老人的灯抖动着,脸上已老泪纵横,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伢崽啊,你终于回来啦!我还以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孩子他妈,快来啊!崽回来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略显苍老的妇人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快,快,快进屋去!”男人应了声:“阿妈,好!”说完快步向屋内走去,这时女人没有了遮挡出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