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一)
蜀国十八年秋,一匹高头黑马拉着雕车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中悠悠走着,车前是一名男子,身穿平头百姓麻衣,半束的墨发被风吹起,眼眸沉沉下是一张风霜打磨过、刚毅明朗的容颜。
忽然,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人,全身军旅打扮,手提砍刀。逼迫他握马绳的手徒然一紧,马匹顿住马蹄扬起,溅起一地尘埃,尘埃在空中飞舞。
‘哐当’一声,那人丢了砍刀,快速下马上前便是一跪,跄声道:“风将军曾视吾等如己出,此番陛下派吾缉拿于您,将军还是快快离去吧,吾只当未曾见过于您。”说完竟是双眼含泪。
马车上的男子,正是蜀国大将风蓦臣,他看着地上曾经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副将,终是没有言语,叹息一声,扬鞭而去。
许久没有动静的雕车内,忽然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上老茧纵布如同经年累月做活的妇人般,手拢起一方素色车帘儿,便见一年轻女子,倾身想要走出车内。
“夫君不是早有归隐之心,为何又惦记当朝局势,心生叹息?”
女子声音如莺啼婉转,着实与一身麻衣打扮不相符合,她左手的袖子里,空荡荡的晃动着,仔细观察,竟然是没有左臂。
风蓦臣见她要出来,便放慢了马速,此刻马匹在山涧散步,他拉着她的手,让她也坐在车架前。
“我多年来一心盼着为陛下分忧,怎料的今日被卸了职务,成了蜀国叛逃之人,怎能不让人叹息。”
女子听言开口道:“当朝陛下忌惮功臣,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夫君早得解脱自然是好,寄奴心中装不得天下只有小女子情怀,所以时常盼望山野归隐,游览天下,怎奈世事多变,今日竟是害的夫君被天下唾骂。”
山前的景色怡人,二人面上相互安慰一番,心思却还在如同昨日的时光里。那时光中,有满目苍凉的武家洲,万人悲哭的漆黑夜,还有城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硝烟。
(二)
蜀国大将风蓦臣大败凉国后,班师回朝路过武家洲,却遇见了近三十年未曾一遇的瘟疫,急忙上报后全军滞留于此。
这天早上,风蓦臣走进营帐卸下一身玄铁盔甲,脸色如山雨欲来之时的光景、阴沉的可怕。
身后副官小心跟随,见将军自进营帐后便开始在案前走动,把手一抱快言快语道:“将军,那韩姓县丞着实不知好歹,竟敢漠视将军命令,小觑吾等将士威仪。不去控制疫情整日闲荡于自家府上,不是摹画就是临帖,着实可恼,他难道看不见武家洲每日都有百姓死亡吗?”
“说完了?”
风蓦臣见副将气哼哼的说完,又听他如此发问,知道将军此时需要安静,遂点头抱拳退下。
风蓦臣转身坐在案后大毡上,十一月的武家洲还不算太冷,只是瘟疫肆虐下,加之北风忽至,让眼前武家洲显得格外萧索。
他在心里盘算,再如此下去,武家洲早晚成为一座死城,到那时,恐怕祸及它城,蜀国便也危急。
奏折早已呈递回朝廷,事态如此紧急朝廷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看来陛下果真是老迈了,他又想起韩县丞的行为举止,越发难过。
武家洲隔着凉国边境,三年前徐州王姓分支偷袭,韩县丞带领城中百姓拼死抵抗,上书朝廷却迟迟不见支援,待得援军赶来,城中满目疮痍,韩县丞妻儿已在此役中丧生。从此后,韩县丞便惶惶终日,沉醉字画无法自拔。
翌日
风蓦臣本已对韩县丞和朝廷的救援无望,正准备出去视察疫情,副将在营帐外禀报。
“将军,韩县丞求见。”
风蓦臣抬眸,对着帐外道:“不见!”
一阵窸窣声响,营帐的门帘被人掀起,带进满室的清冷之风,案前的锦帛和挂在架上的行军布阵图一阵晃动。
风蓦臣看着面前一袭紫衣的少女,明眸皓齿的望着自己,眼底是层层愠怒之色,她兀自站在他的面前,脸上讥诮分明。
“蜀国大将军竟然如此气量?万人生死大事竟然也可不见吗?”语气咄咄逼人,风蓦臣却笑了起来。
武家洲救助有望,百姓都道韩县丞有个好千金,幺女韩寄奴仅凭一味古方,救下全城数万生命,被颂称活菩萨下凡。
(三)
疫情稳控,风蓦臣正欲回朝,探子急急来报,带着腥血气涌入营帐。
“将军,凉贼倾国之兵,大举朝武家洲而来。”
话声里满是悲凉之音,如惊雷落入了风蓦臣与众将士的心中,炸的动天响。
城楼下,风声鹤戾,一眼望去,尽是凉兵,城内惶惶不安的百姓甚至有哭声隐隐传来,脸上蒙了尘土般无望的看着城楼上的风蓦臣,蜀国以一抵万的将军,如今是他们心里唯一的依靠。
惨败,这一仗仅一个惨败如何解说,风蓦臣的布阵被逐连击破,将士的血染红了城墙,墙下数以千万的尸体横陈堆却,还有他那杀红了的眼。
乌鬃马上,他看着周围士兵一个个倒下,一声令下,苦苦守城。
“近日可有谁进出本将军营帐?”
他坐在虎皮大椅之上,身上是底下将士洒在他身上未冷却的鲜血,他恨战争,可又无可奈何,自古以来,请问哪朝哪代将领爱征戍?
副将喘着粗气,连日来突发的变故让众人都有些乏累,可行军布阵是机密,怎会有人窥破天机,一举便知将军接下来的动作,跟着逐个击破呢?着实诡异。
“回将军,除了一人。”
他话出口,就见风蓦臣的眸光一紧,除了一人——韩寄奴,可千万不要是你,他在心里落下一片叹息。
去人空手回来,并未见到韩家千金,甚至韩县丞。
“将军,韩县丞府上早已人去楼空了,什么都没留下。”副将说完,只听到案上一阵哐当声响,笔墨纸砚散落一地,风蓦臣身子骤缩,如同一只即将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猎物的老虎。
“一定还没走远!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好一个韩寄奴,你可千万不要栽在我的手中。”
风蓦臣倏忽站起身子,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他下完命令,连副将的关怀一并就着冷水灌下,又走进了风雪之中。
这一役,比之凉国大战更为艰难,在毫无准备之下,风蓦臣还在坚守武家洲全城,百姓自愿提供粮草,可茫茫腊月,数万将士兵马,哪里来的粮草继续供应?
眼看着即将被困死,这天窸窣的雪花暂停,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行进着,来的是蜀国陛下的亲卫,带着五千精锐、数万粮草、武器和草药,带给了武家洲千万人以希望。
里应外合之下,凉国慌乱退守,来的人还带着韩寄奴,她被捆着推倒在风蓦臣的脚下,满身风雪狼狈不堪,可抬起的头颅,分明高傲饱含讥诮,胜于他第一次看到她之时。
“韩-寄-奴!”
三个字从喉咙发出,带着地狱的肃杀,如厉鬼勾魂摄魄直扑而来,韩寄奴面不改色,看着他在面前发疯。
长剑在手,他却下不去手,她也曾救过武家洲数万黎民性命呀,他把剑狠狠握着,身后的众将士,都紧紧盯着他接下来的动作,可良久,都没有下文。
“风蓦臣,你也不过如此!”
她嘲讽的笑着,明净的脸庞带着如鬼魅的神色,激怒了四周之人,营帐前,喧哗声渐起,大都扬言将其斩首示众,以慰逝去的将士之灵。
“为什么?”
良久后,他问出这句,既然已经救了武家洲,为何又要亲手毁了武家洲。长剑哐当落地,他负手站立在萧瑟的风中,眼前的一切景色被拉的模糊起来。
他只听到她嘴角蠕动,口齿清晰回道:“因为我是凉国子民。”
四周人群攒动,有人三呼:“杀了凉贼,报仇雪恨!”
韩寄奴脖颈抬起,蔑视于风蓦臣脚前,很快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或者说风蓦臣任由众人捆绑了她,吊于城墙之上。
有不明真相的百姓看到活菩萨被吊于城楼,顶着被砍头的危险进而询问,这一问才知道,原来韩寄奴是凉国人,本不姓韩。
三年前韩县丞对蜀国大失所望之下,渐渐暗自投靠凉国,这一投,凉国派来寄奴进入武家洲,她只为风蓦臣手上的行军布阵图而来。
武家洲是凉国与蜀国的边界小城,自然的凉国等其他国因着垂涎中原物资不时袭扰,常年上奏折无果,朝廷也厌烦三不五时的请兵,这一来渐渐没人来管辖,也算是被国家遗弃。
(四)
三日后,风蓦臣从城楼上带下已经奄奄一息的韩寄奴,众人正不解之时,风蓦臣却好吃好喝,用最好的草药招待于她,俨然成了座上宾。
围困还在继续,但情况已然好转,并且胜利已经朝着蜀国而来。
风蓦臣派副将送回了韩寄奴,凉国军营众人见此中一派哗然,大感不解。
蜀国仍旧大败凉国,此事渐渐平息过去,风蓦臣班师回朝后,蜀帝封护国大都统,却也无形中卸了他的职位。
他自然得了许些空,有时流连山色、更多时会去城郊的佛光寺进香,这些年南征北战,犯下杀戮,双手沾血难以洗去,虽然他是为了这个国家,可国家已然不需要他。
蜀国十八年春夏时节,京城暑热难耐,这日他骑着乌鬃马,穿过集市时却见一人,猛然冲出倒在地上,他及时勒住缰绳,可还是晚了半步,乌鬃马蹄踏在那人胸前,只见那人被踏的鲜血直涌,疼痛难捱之下晕死过去。
他快速下马,在看清楚那人面容之时,愣是一怔,那人分明就是——韩寄奴,少了一条胳膊的韩寄奴。
他抱着一路回府,继而皱着眉头,心里却又一阵莫名其妙的难过,他在心里问自己,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吗?她是来找自己寻仇还是想死于自己马下?
而她——韩寄奴,却也了了自己那时将她奉为座上宾后的心愿。可?这不会又是她的阴谋诡计吧?但他如今还有什么让她可图的呢?
他本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他同时知道,让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最好手段,便是兵不血刃。
他先将其好吃好喝奉上,再平安送回,自然这些举动会引起凉国人的猜疑,当然韩寄奴也不傻,可她如今千辛万苦拿了行军布阵图回去立了功,除了凉国她还会去哪?果不出他所料,这一局他终于赢了。
那天过后没几日,副将来报,凉王拿剑直指韩寄奴,在营帐外,韩寄奴无法辩驳,只得在众人虎视眈眈之下,一柄砍刀朝向自己,用一条胳膊换来清白。
那条胳膊血淋淋的滴着血珠子,也没换回凉王的信任。自此,韩寄奴在凉国没了依靠,后来怎么样了都不在风蓦臣考虑与关心范围之内,他不用想都知道,一个被打上叛国烙印的人,其结果又会好到哪里去?
风蓦臣把她带回别院将养了一个月后,韩寄奴勉强能够下床走动,乌鬃马不同于其他的战马,此马不但能日行千里,而且力道惊人,但凡是被踩伤之人,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不用想可以下床。
镂空的檀木门被打开,风蓦臣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碗稀粥,见韩寄奴右手扶着床沿慢慢走动,嗤笑一声,将碗放在桌上。
“怎么?这么快就想走了?”
韩寄奴头也未抬,仍然走着,她的反应终是激怒了风蓦臣,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会因为她的不屑而恼怒。
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韩寄奴的右手,使她被迫看向自己,“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以为我不知道武家洲的瘟疫是谁所为?只是你这个杀人犯后来怎么又会救了他们?”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像是在问自己一般,韩寄奴慢慢看向他,一双眸子里全是痛苦神色,这不全是她的阴谋诡计吗?
害了他们然后假装活菩萨又来救他们,不过就是为了一进营帐,探得行军布阵图吗?他早该明白呀。
那神色来之很快,去之也捉摸不到,她慢慢释然,高傲的脖颈露着一双清明的眼。
“风蓦臣,我们之间,胜负未定,你又何必这么着急?你看你即使赢了凉王又如何?还不是落了个功高盖主的名声,落的如此地步。”
她说完,嘴角慢慢露出笑意,那抹笑太过复杂难以琢磨,似讥诮似淡然似挑衅。蜀国当局她还是看的明白,总是如此清醒。
“那你呢?还不是一样可笑,弄场瘟疫面见了我偷去行军布阵图又有何用?还不是换不来凉王的信任,还不是弄丢了一条胳膊?”
两人如同好斗的公鸡般,绝不相饶苦苦挖苦,说到最后二人竟是用手掐住对方脖子,使出全身力气,恨不能掐进手心里。
他们是那么相似,却又那么可悲,这仿佛就是命运,时常喜爱捉弄凡夫俗子,他们就如同舴艋般,被风霜驱赶着前进
直到猛烈的挣扎声惊醒了风蓦臣,待他看见被掐着脖子的韩寄奴面色发紫之时,慌乱松开手,她便顺势滑倒在他身上。
某一根神经,忽然被拨动,一阵桂花香气窜入鼻翼,他快速将她抱到床上,请了大夫。
这是一处私密的别院,很多时候一有烦心事他都会在此,院里有一片池塘,此时芙蕖正开,摇曳的荷叶上,有时会有三三两两的红蜻蜓结伴飞舞,它们,真是自由,他在心里想。
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是给韩寄奴问诊的大夫。
“怎么样了?”
“回将军,夫人怕是难捱过今夜,她意志很是薄弱,一心求死之人,怎得圆满。”
一把胡子的大夫说完告退,若是没有求生的意志,神仙也奈何不得。
风蓦臣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牵扯着,呼吸开始沉重。一心求死?他都还没死,这些年那么多难过的坎,他都走了过来了,韩寄奴,你凭什么想死就死?
房间里浓浓的草药气,韩寄奴脸色灰白,一双眸子望着窗外,窗户前有一棵石榴树,正开着红色妖娆的花。
那红与她脸上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风蓦臣扭开头望会床上的人儿,他该如何才能让她有生的念头呢?
“韩寄奴,你我胜负未定,你想不想再比试一番?看我们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他说完,感觉像是白说了,因为韩寄奴根本没有看他一眼,那双眼没有了神采,她依旧看着大红的石榴花,风蓦臣想要说些什么,只见她忽然开口了。
“小时候,我家也有这样一棵树,每年开好多花,直到有一天你们大蜀的将士拿着砍刀冲进了我家……于是我也就没有了家,后来呢,我努力着得到凉王赏识,被委派到武家洲……”
她的声音很小,可风蓦臣还是听的很清楚。他说:“你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不!风蓦臣你怎么会知道,会明白呢?我原以为我可以从你这里终结战争,却没想到原来凉王给的药会引起瘟疫。到了今天,我现在才想明白,我娘亲说的对,她说女子千万不要太能干了,太能干的女人这辈子便注定会很苦。”
风吹了进来,带着空气中的清香,风蓦臣顿了顿,站起身子背对着韩寄奴道:“你若好好活着,我便这辈子不再让你苦。”
他推开门走进浓浓夜色里,如果她能熬过去,他便娶了她又如何,他不想她再苦下去。
贴身侍从递回一卷字条,是他吩咐去查的韩寄奴后来的事情,原来她失了胳膊后,府衙被封,遭人冷眼相待,更是被凉人打骂叛国荡妇。
无奈她远离故土,可身无分文之下,只得乞讨为生,一路来到了蜀国天子脚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他的身边,可他知道,她在恨他也恨自己,从前不能释怀的好似在得知她一心求死之后,忽然有了释怀的理由。
她也有无奈,她只不过得到凉王的承诺,得行军布阵图便止休戈,她既天真却又不天真,如此天真的把天子说的话当了真,结局自然惨败。
(五)
她终究是活了过来,那天风蓦臣站在她的床头,她依旧高昂,只是声音很小,她说:“风蓦臣,我活过来了,不是因为你想娶我,而是你还欠我一条胳膊,因为这,我怎么忍心死去。”
她说,她怎么忍心死去时,眼里亮晶晶的如同皓月旁的星子。
风蓦臣轻哼了声,言语道:“我风蓦臣说过的话,从来算数,待你伤好透了,我们便成亲。”
“可我想要十里红妆,夏荷满城,你给不了。”她眼里像是有丝丝笑意溢出,风蓦臣眯着眼待要细细打量,那笑又藏的没了踪影。
风蓦臣没想到的是,他还未等到第二年盛夏,蜀帝已然派了人请他进宫。
这是自打他回京第二次得到召见,韩寄奴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温柔的笑意好似挡不住的落在脸上。
她等着他回来一起进膳,从月亮在山头等到了月中,等到了一行人扶着他从软轿里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身边多了一个女子,粉黄的衣裳一脸娇羞无限,她也抬头看到了她,韩寄奴怔忡着看到那女子的手,搀扶着风蓦臣。
众人散去,微醺的女子与沉醉的风蓦臣,进了后院,留下她一个,独独只有她一个。她打开门走出大街,清冷的月光下,只听到更夫报更的声响。
风蓦臣其实在下轿后酒就醒了大半,他故意由女子搀扶进去,待没人后他甩开那女子的手,又走了出来,院子里早没了韩寄奴的身影。
蜀帝真是年迈了啊,他心里想,越发对自己不放心了,竟然还赏了个女子给自己,分明就是送来监视自己而已,他不是傻子,朝廷越是如此,他的心反而越发寒凉。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身子靠着膝盖、右手在地上胡乱涂鸦着,身姿依旧高傲,背影挺拔。
听到响动,她抬起头来,在月光下,眼里如含了氤氲水汽,风蓦臣上前,没有说话。两人怔住,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良久后,她站起身问:“你来做什么?”
风蓦臣一脸淡然,“我来寻你回家。”
韩寄奴听他如此回答,冷着脸走了出去,“不是已经有美人在侧,何必呢?我韩寄奴不需你的同情。”
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之口,而是从遥远的凉国飘来,带着粗砾的、悲凉的沙石。
“我说过会娶你,便自然只娶你,不是同情。”
“为什么?”她站住,真是奇怪,堂堂蜀国大将,竟然想要娶她,她可是曾经害了他的国家数万军民。
“因为……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风蓦臣咕哝一句,声音很小,还是被韩寄奴听在耳朵里。
“那她怎么回事?”
“我明日会去宫里说明一切,我只会娶你一个。”
……
真真是奇怪,夜黑风高里,二人站在月光里对话,深夜里仿佛有鸟儿在鸣唱,歌声欢快。
这一回直到中午,韩寄奴没有等到风蓦臣的好消息,只等到蜀帝的愠怒,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风蓦臣赶回她的身边时,只说了句:“我要食言了,你的十里红妆,怕是我此生难圆。”
她却笑了,牵着他的手,“我的夫君是个盖世英雄,我只要他真心护我一生,从此深山老林又有何妨?!”
她是韩寄奴,不一样的女子,在荆棘之中照样能完好生存。
风蓦臣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牵出乌鬃马,套上马车,立刻收拾细软,一起浪迹天涯。
马车前是风蓦臣,他想着在朝堂之上,直言拒绝蜀帝赏赐后,他难看的脸色,还有他说出要迎娶凉国女子——韩寄奴,蜀帝扬手砸在他面前的一地奏折。
从此,她失叛国人。而他,亦然。
天山海北,暮色霭霭之中,有一人骑着乌鬃大马,在万里风尘中,有一女子,没有左臂,却得半生宠爱。
武家洲人永远记得一位英雄,当时大将——风蓦臣,带领千军万马,杀敌建业。
《蜀国·列传》中载:有大将风蓦臣,三战凉国于武家洲,后丧于敌军刀下,青冢一座于东桥,后暴雨至不知葬所踪。
蜀帝二十年,朝中无能人,凉国王携十万大军,对垒武家洲,城破之时,有人楼上啼哭,曰:世上再无风家军之雄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