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在我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我常常回到故乡,不知多少次地驻足在袁二爷爷也就是后来李大爷家低矮的泥草房前,虽然它己经坍塌了半边,窗框和房门七零八落,在落霞金黄色的光芒笼罩下败落的一塌糊涂,但仍阻止不了我陷入深深地沉思中。和煦的西北风暖暖地轻拂着我的面孔,潺潺流淌的那尔轰河水仿佛在我的心头荡漾,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天。恍惚间我又看见了满巷疯跑打闹的孩子,晚归的散放的牛羊,家家户户泥草房旁升腾的袅袅炊烟,年轻强壮朝气蓬勃的街坊四邻。在这有如前世今生的梦中,我更真切地看见了在那个搬家的午后,静静地观望忙碌人群的那个梳着齐耳短发明眸如水的女孩。小青是我生命中永远绽放的荷花,初见时含苞待放,妖娆的金粉色的花芯微微展露, 待到绽开时节,又芳香四溢美艳的酣畅淋漓,那些柔媚万千的片片花瓣更是热烈奔放的毫无顾忌。虽然它只是曾经在我某一阶段的生命旅程中起舞,最后黯然地飘逝,但却永远成为了我一生无法释怀的心结。不思量,自难忘,人世间最近的距离是不论你人在天涯海角而我心依旧。
小青家搬来的那一年的冬天来的迅猛而狂野,不经意间就天寒地冻沃雪茫茫了,村子在四面合围不见边际的雪野中渺小单调。凛冽的西北风不停地吹刮,它带着狂躁的声响横冲直撞的肆虐在天地间。这是村子里一年四季中最沉静的时刻,街巷里根本看不到人影,牛羊和大黄狗都蜷缩在圈里一动不动,有的人家还把鸡窝鹅窝抬进了屋里。姑姑家十五六岁的二哥北力还将他家的小母驴莫尼卡牵到了姑姑家的东屋,喂草喂料精心伺候,气得和他同屋住的大哥到我大爷家住了半个冬天。莫尼卡本是一个漂亮的苏联女孩的名字,二哥不知道是在哪部苏联电影中看到的,结果被他给他心爱的小母驴冠名了。那时我总傻傻地想,如果二哥北力是一头公驴的话,他长大后一定是会和莫尼卡结婚的。
外面寒风呼啸四野无人,可是小青家的泥草房里却热气腾腾的,这不仅是她家火炕烧的热,邻邻里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愿意挤到她家去。李大娘热情大方能说会道,李大爷憨直爽快,耳朵聋总岔话又让大家不少取乐。俊俏的凤彩姐在村西四里外的林场上中学后,也和村里年纪相仿的半大姑娘小伙儿成为了同学,放寒假的时候也总来说说闹闹。就连二哥北力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裝模做样的总来找凤彩姐抄作业。
有一次妈妈领着我和弟弟到小青家的时候,看到二哥北力睁着微卷的头发下黑亮的眼睛,嘴巴里哼着不成调的不知名的歌曲,挺拔的小身板趴在小青家的火炕上正快乐地抄着作业。
我急忙地靠近他拽着他露边的棉袄袖问:“二哥、二哥,你家莫尼卡还挺好的吗?”
“莫尼卡呀,啊,挺好的。”二哥北力头也不回地继续抄写。
“二哥,莫尼卡睡觉打呼噜吗?”
“和你一样不咋打。”二哥北力说完又开始哼唱无名歌曲。
“二哥,你说是我姑姑好还是莫尼卡好?”我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
我的话音刚落,杨婶抱着才五岁的姑娘小波走进屋来接过话题,“那还是莫尼卡好呗,莫尼卡是北力的媳妇,”二哥北力还是没有回头憨憨地一笑,“嘿嘿,净扯蛋净扯蛋。”
扎着红头绫的小波,进屋后挣拧着从杨婶的怀里挣脱下来,径直走向了对面依偎在妈妈腿上的弟弟,只见她笑着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弟弟的胖手,另一只手又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圆脸蛋,然后盯着弟弟的大眼睛,情不自禁而又诚恳地说了一句,“大发,大发,咱俩亲个嘴呀!”
满屋子的人轰堂大笑,弟弟瞬间面红耳赤,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不再起来,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顽劣和不羁。
在笑声中 我有意无意地抬头望了一眼安安静静地坐在炕里一角的小青,她黑长的睫毛下双眸也盈满笑意,我于是笨拙地牵动嘴角冲她挤出了一丝微笑,她柔和的目光在我的脸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后便转向了窗外。
一如我的心情一样,那时窗外漫天飞雪,灵动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