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头龙把人踩在脚下，他就是一头恶龙，若是一个人跨在龙的背上，他就成了一个骑士——可是龙原本可以选择自由飞翔，人也可以选择自由奔跑，这一切都可以选择避免。所以，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呢？

黄色的灯光溢满了桌台，我把杯子放下，看着漂浮在液体里的果子。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讲完一个故事，我的使命就结束了。

老七敲打着膝盖，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回应他，你已经讲了好几个故事，也许你还会讲更多的故事，至于使命这东西，我不太了解指的是什么。

是的，我还会讲许多的故事。他变得有些奇怪，把烟盒推给我。

我挣扎了一会，终于夹出一根烟来，点了火，在烟雾缭绕里听他继续说着。

有时候我给我女儿讲完一个故事，看着她睡着的样子，想着这些故事也许会在她的梦里延伸，可能美妙，可能糟糕，但这全靠她怎么去理解了，我无法也无需去带她领悟这世界。

是的，我很赞成。心里想着，讲故事的人是个开门人，门打开以后，南极还是北极，冷暖自知。

好了，先来讲个故事吧。老七又说。

我听着。

从前有六个小矮人，唔，别问我为什么是六个，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总之，小矮人们生活在一片森林里。

他们总是很快乐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女巫驾着马车，载着昏迷的公主来到了森林，女巫的车上放着果篮，里面有紫色的苹果。

喔，一个邪恶的女巫，第一个小矮人说。

喔，她让善良的公主吃下了有毒的紫苹果，第二个小矮人说。

你们为什么那么肯定呢？第三个小矮人抗议。

因为是女巫和公主呀，第四个小矮人终结了对话。

小矮人们一致决定，要解救公主。

于是趁着女巫去采摘果子的时候，他们从马车上扛走了公主。

他们把公主带回了蘑菇房，给公主喂了水，但是公主还是没醒过来。

公主果然中了女巫的魔法啦，他们想，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能救醒公主的不是他们。

那一天，有一位王子闯进了森林，他骑着白色的马，腰间挂着银色的剑。

小矮人们欢呼起来，英俊的王子，你一定是来拯救美貌的公主。

王子告诉小矮人们，他的确是来找公主的，他给了公主一个吻。

小矮人们遮住眼睛跑开。

但是公主还是没有醒。

该怎么办呢？第一个小矮人说。

喔，我知道了，你需要恶魔的眼泪。第六个小矮人跳了起来。

恶魔在哪里呢？王子有些疑惑。

小矮人们比划着，恶魔头上有两支大角，有很大的爪子，有九百九十颗牙齿，还会喷出火焰。

王子明白过来，他们指的是龙。

他拔下公主脖子上的项链，晃了一下，里面的液体流动起来。

就是这个，小矮人们大喊起来，你为什么有恶魔的眼泪呢？

王子说这是他送公主的结婚礼物，这里面有段故事。

故事的起因是王子在一次宴会上和公主一见钟情，可王子的国家太过弱小，于是王子在等着机会。有一天山洞里钻出了一条恶龙，掳走了公主，为了救公主，王子杀死了恶龙，最后和公主在国王的祝福下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

喔，勇士和公主，一段伟大的冒险！

小矮人们赞颂起来。

王子打破凝固的龙泪，给公主喂了几滴龙的眼泪，公主苏醒过来，和王子相拥。

王子问小矮人们怎么离开森林。

小矮人们却告诉他，这片森林叫迷路森林，除非能飞起来，否则走得进来走不出去，从很久到现在，只有两个人离开了这里。

那么这世间又有什么能够飞跃延绵的森林呢？

当然是龙了。

王子的表情有些奇怪，也许最后一头龙已经被他杀了。

我们没办法帮你找到一条龙，我们却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你们睡得很暖和。小矮人们建议道。

王子和公主觉得既然走不出去，两个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小矮人们说，继续往森林里面走，有一座白色高塔，保暖又漂亮。

王子便牵着马和公主走进了森林深处。

小矮人蹦跳着回家，他们在路上发现昏迷的女巫，把女巫带回了蘑菇房。

他们先揭开女巫的面纱，惊叹起来。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巫。

第一个小矮人说，要是我们能像她永远这么年轻就好了。

第二个小矮人说，她也许有长高的魔法呢。

第三个小矮人说，可是长大也不好，我倒是希望和她一样永远年轻呢。

第四个小矮人严肃地说，也许永远年轻也不是好事呢。

女巫醒了过来，她先向小矮人们致谢，然后告诉小矮人们，有人破解了公主的魔法，所以魔法被反噬到了她身上，很快，她将沉沉睡去。

小矮人们说，你为什么要拐走公主呢？

女巫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起因是一个公主爱上了邻国王子，迫于家世他们无法在一起，于是公主接受女巫的建议找到了一头龙，龙带走了公主，等着王子前来挑战，王子成功得到了公主，但是龙却死了。

喔，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小矮人们伤感起来，追问道，那么又是谁杀死了龙呢？

女巫沉默不语，很久她抬起头来，我认识你们，你们忘啦，那时候你们还很小，那时候我还住在一个塔上，一个森林深处的白色高塔。

第五个小矮人皱着眉毛，那时候我们比现在还矮吗？

是的，女巫回答，我要睡觉了。

她沉沉睡去了。

小矮人们互相对看，第四个小矮人叫了起来，我知道啦，她是那个很久以前住在塔上后来骑着龙飞出森林的漂亮姑娘。

小矮人们回忆了起来，但是他们无法唤醒女巫，因为年龄第二老的第六个小矮人说，女巫只有等待一个勇士来亲吻她，才能醒过来。

至于王子讲的故事和女巫讲的故事，他们的小脑袋实在装不下太复杂的东西。

哪一个故事是真的呢？第一个小矮人开口。

第五个小矮人说，我们不要去想费脑筋的事啦，我们去玩吧！

小矮人们冲出了蘑菇房，在草地上玩闹。

第三个小矮人说，要是第七个小矮人在就好啦，我们经历了一段伟大的冒险，爱讲故事的第七个小矮人会为我们编上一个有趣的故事。

他们咯吱笑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叫起来，要是他在就好啦！

这个故事就到这里了，圆满的结局，没有人受太大的伤害。

老七总结着，似乎要打消我即将发出的质疑。

那第七个小矮人在哪里呢？

我还没开口，听到这声音吓了一跳，仰头一看，身旁站着一位陌生姑娘。

第七个小矮人吗？这一点都不重要，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老七很认真地说。

那姑娘转身走了，老七凑近我，开口道，也许在梦里呢。

我一时哑然。

沉默持续了一会，他问我，你会把他们记录下来吗？

记录？我反应向来有点慢，是的，我把它们写下来了。

我不是指故事，我是指他们，王子、公主、女巫和七个小矮人，喔，还有一头龙。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火光。

七个小矮人？当然了，我点头，把烟头拧断。

谢谢你，老七说，等你收集了七个故事，合成了一本书，我会捧着书，在某个冬夜打开台灯，讲给我的女儿听。也许她会懂得，这世间有很多故事，却没有那么多可爱的角色，正是这些可爱的角色拼凑了一个个有趣的故事，这世间有八百万种死法，就有八百万种活法。

希望如此，我笑起来，但愿这些故事有机会成为一本有封面的故事集。

这无关要紧，他也笑了，故事讲完，有我们三人去听，就有至少三种理解。不过呢，我相信现在有千万个理解了。

因为人和人，并不是一加一。

是的，我想。

我拎上大衣走出去，看着夜空。我们刚听完同一个故事，也许正看着同一颗星星，想到的却是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