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然而来的病毒疫情将原本矛盾重重的夫妻封闭在农村老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各怀心事的夫妻俩该如何度过这漫长封闭的时光呢?《爬楼梯》将继续为您讲述。
大年初一晚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由沙沙声变成了噼里啪啦声,渐渐盖过了他那有气无力的脚步声。他撂下饭碗后,又像昨晚那样,开始爬楼梯了。“扑通、扑通……”他听出自己的脚底下是那样无奈,是那样沉重!
爬了一个来回的楼梯,他就感觉疲乏了。他钻入二楼自己临时的栖身之处,喝了一杯板蓝根冲剂。这间老房子不到十个平方,逼仄而压抑,左右摆着一对老沙发,靠墙脚摆张棕绳绷出的双人床,散发出霉变的熏人气味。旁边的床头柜上,摞着他特意带回来的一叠书,但此时,他一直在等候吕小莉的音讯,哪还有心思看书呢?停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他又踱到门外,盯着向上的水泥台阶发愣。外面依然是冷风冷雨。既然无处可走,还是继续爬楼梯吧。
那个难捱的除夕之夜啊,总算成为了过去!记得昨晚,他硬着头皮陪着母亲看了个把小时的春晚,很快感觉到肠胃鼓胀胀的,怎么也坐不住,只好不停地跑到门外去抽烟。后来干脆撑着把雨伞,像只陀螺般在后院里直绕圈子。
在凛冽的冷雨中散步,何况还有阵阵寒风袭来,最终令他抵抗不住。只一会儿功夫,他的双手就冻僵了,身上湿了一大片。更可怕的是,半夜里他还忍不住咳嗽了。
楼上的咳嗽声惊醒了刚上床的婆媳俩,慌得赶紧帮他熬了浓浓的姜汁、葱根红糖水,又连着吃了好几个紫苏煮红糖鸡蛋,用两床厚棉被蒙上头,出了一身汗。终于将那场咳嗽消灭在萌芽状态。
但他还是认为,自己之所以没有感冒,其实有赖于后面的不停爬楼梯的结果。因为初一早上起来后,他坚持咬牙爬楼梯,一趟又一趟,直至大汗淋漓。
既然无法像在公园或健身房里那样练身,既然困在老家无处可逃,那么就在家里爬楼梯吧!这个夜晚,他一股作气,来来回回地一连爬了三趟。
当他第三趟返至一楼楼梯间时,无意中听到楼下厨房里,传来婆媳高一声低一声的对话。
“我说李青呀,今年过年静静不在家,你们回家过年,咋不开心呀?”
“妈,谁不开心呀?真的不开心的人,是楼上那个老板。他开始嫌弃你的儿媳变老了、变丑了,不愿意与咱多说话了!”
“你们俩呀,都四十好几的人了,静静都到了找对象的年纪了,咋还不成熟呢?咱瞧见你们俩都不睡一张床上,早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嘘。妈,你原来是指这个呀!不骗你老人家,我嫌他老是抽烟,他则烦我睡觉老打呼噜。其实,我俩早就分床睡了,以免相互影响呀!”
“原来如此呀?娘还担心你们俩闹啥别扭呢!当下社会风气不好,两口子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齿的呢?夫妇间有别扭,有话好好说呀!俗话不是说了么?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呀!平时就是吵吵闹闹,也很正常,都不要往心里搁,各退一步,不就好了吗?”
“妈,你就放心吧!我们虽然因为生意上的事,少不了争吵,但还没到离婚的地步呢!”
“那就好呀!做媳妇的能这样说,娘就放宽心了。进儿呢,脾气不大好,心眼儿小,平时有啥不对,你要学会多包涵他!”
“呵呵,我说老妈呀,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只要你家儿子不在外面乱来,不找啥情人、二奶呀的,你儿媳和孙女,肯定不会将人家扫地出门的呢……“
“他敢?咱就是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对不起你们娘俩的事来!咱抚养大的孩子,晓得是么样的人儿!再说呀!咱马家几十年来,还没有离婚的先例呢!唉,做娘的实在是老了,只要活一天,就希望咱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哪!”
“哈哈,有做娘的这句话,你儿媳妇和孙女儿就一百个放心了。!但愿不要再发生像吕小莉那样的丑闻了!……”
“啥大雨小雨的、胜利失败的。再厉害的东西,也没有电视里天天播放的病毒吓人哪!”
……
后面打住了。李青也许听到了他从楼上往下走的脚步声。
李青还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压下了嗓音。此时,微信里传来叮咚两声,有人给他回信了。他只下到二楼就停住了,他不想再听到李青与母亲的闲言碎语。当他从二楼返身往上爬时,还是隐隐约约地听见她那醋意十足而又含沙射影的话题。这个搬弄是非的更年期女人。他不由恨恨地骂了一句。当然,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如今总有一些夫妇呀,不好好过,动不动闹离婚……一点儿也不注意影响!唉,娘是担心你们受歪风邪气的影响呢!”
“说心里话,我就是担心他在微信里受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诱惑。那玩意最易出事……”
后面说什么,马俊听不清了,也无心偷听了。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他拖着烦躁的步子,已经上到了三楼。
他当然明白,那事情虽然早过去了,但李青最怨恨的,还是吕小莉。
手机又嘟嘟起来。他满以为这次是吕小莉回信。为避开下面的耳目,直上到三楼挨四楼的拐角处才掏出手机。瞧了瞧,却是发小权华发来的问候短信。他称,据人民医院的熟人透露,这些天本地确诊的病例接近三十人了。就在过年期间,市区里又收治了十好几个疑似感染病例,被隔离的人数早超过了上千。他询问老家的情况,再三叮嘱他和家人切不可麻痹大意,一定要多加预防。他说,城里已经发生两起因为聚餐或打麻将而引发的多人感染事件。所以呀,这些日子,切记闭门隔离,不要与外面接触。
他对发小的提醒充满了感激。同时也增加了忧虑。村路被封前,他就从新闻里意识到疫情不对头,让李青跑到村头小超市里,好歹也抢购回几瓶84消毒液,但其他的防护物品根本买不到。令他庆幸的是,因为做生意的习惯,他和李青常年都备着大批口罩,平时还严格要求员工在打扫卫生和面对食品时,一律要配戴。过年回家时,他们虽然没跟在别人后面去抢购什么,但到底还是在小车的后备箱里翻出了大半箱的尚未开封的口罩。
手机里有不少拜年短信,他也懒得回复。每到过年,各种各样的问候短信满天飞,对于那些群发的,他从来不回,只对极个别的才回复。常言道,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自己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很快就要奔五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渴望有那么多朋友!人生一世,只要能孝敬好父母,培养好子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该心满意足了!
早年间,对于他这个颇有文才且外表儒雅的小老板而言,身边少不了花花草草的,虽然大多是逢场作戏,但也消耗了自己不少精力和财力。从一无所有的农家子弟,拼搏了大半辈子,事业上虽然无大成,但好歹也是村中最早跳出农门的人。在写作上,虽然只是加入了省作家协会,但至少在他们这个小县城里,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文化名人了!后来,他跟随着李青下海做生意,虽然没有风生水起,成为千万富翁,但毕竟也算中产,在省城和市里都购买了房子,夫妇两人各驾一辆小车。生意风生水起的同时,去年秋天,他们还将独生女儿静静顺利地送进了加拿大的一家名牌大学。
在外人眼中,他们家应是幸福之家。如果李青能理解自己,如果她不老是疑神疑鬼、不跟踪自己、不偷翻自己的手机,他也许不可能对她那么反感,甚而是反目为仇了!
多年前,自从他担任起市文联副主席这个闲职后,他伏案头工作的时间就多了起来。为了达到劳逸结合的目的,他自打那时起,就养成了晚饭后出门遛弯的习惯。如果一天不散步,就觉得肠胃不消化,夜里就难以入眠。正如他抽烟多年一样,这个习惯一直难以更改。
只是,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特别的春节,自己会被困在老家,无处散步、无处可走,又无心读书。如此,只能继续爬楼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