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大人们的呼喊声打破了寂静,他们都是在呼喊自己的孩子,对面不远处在路灯下的阴影中,笑声响起,几个人影突然窜出来,匆匆地挤进了家门,其中两个就是我和小玲。
小玲与我年纪相仿,剪有短发,通常都戴着一个白色或者透明的发夹,在夏天的阳光下,明晃晃的。
我们和邻家的几个小孩经常玩在一起,一般都是玩跳飞机、丢手绢、贴树皮……但就不大玩老鹰捉小鸡和捉迷藏了,玩腻了。
大多时候都是在家对面的停工的一个露天菜市场。菜市场的台子之间的距离相当于我那时的两个手臂长。吃过饭,我们就跑到那儿 ,爬上台子,从第一个跳到最后一个,又从最后一个跳到第一个,甚至有的还在上面比赛、捉人,那普遍就是上了小学的人的游戏了。
我在上面摔过一跤,摔下去,半天起不来,起来时,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的,所有人都笑了,还有一个上了小学的说:“看,四金摔了个狗啃泥!”那时我们这些上幼儿园的还不知道“狗啃泥”一词,回去问了父母,才知道它的意思。出于对新词的好奇,他们都冲我“狗啃泥,狗啃泥”地喊,我蹲在家中,已是恼羞成怒,又不敢出去教训他们,决定和他们“绝交”,并且再也不去菜市场玩了。我把这件事憋在心里,堵住喉咙,没把它放出去。
这个词对我很有效果,因为我不去那里已有两天半了,他们似乎都很纳闷:四金咋不来了?于是,一次出门时,小玲从菜市场看见我了,她跑过来,硬是把我拉了过去。规矩不能乱,我不得不违背了我当初的决定。开始还闷闷不乐,最后一样玩得热火朝天,回去时,我却悄悄地翻脸,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决定和小玲“绝交”。
过了一周,我依旧怀恨在心 。听说小玲和她的姐姐都出去看捉螃蟹了,就特意带着一根粉笔跑到了她的家门前,在地上画了一头怪物,在怪物的肚子上,潦草地用拼音写上“小玲”,然后就走得远远地。
小玲和她的姐姐回到家,发现了我画的那只怪物,没想到小玲竟哭了起来。小玲的姐姐去问对面的一群小孩,得知了它的出处,气冲冲向我家走来,见到我的父母就告知了这件事。我的父母本就以为这只是小孩之间的闹剧,安慰了仍在哭泣小玲,想就这样把这件事解决了,但小玲的姐姐坚决要我向小玲道歉……
晚饭前,我回到家,父母要求我立刻向小玲道歉,他们把我领到小玲的家门口,我头对着第二楼的窗户,扯着嗓子,就像是在嘶吼,喊道:“小玲,对不起!”我的眼里流露出不尽的不干,红着脸和耳朵,愤怒得全身都抖了起来,喊完,迅速地回家,嘴里还不断地念叨:“凭什么,凭什么……”
那一天,我不和她说话,也不看她一眼。
早晨,我起了床,怒气仍没消,听到外面传来“啪啪”的声音,下了楼向外面张望,看见小玲和几个小孩在玩跳飞机,昨天的事就立刻被抛到了脑后。我跑过去说:“加我一个。”他们都没有说话。在我们眼里,不说话就代表着随便。我的笑声与他们的融合在一起,包裹着我和小玲的冲突,融化了。
童年是一把大伞,它身处一片碧野,伞外的春雨淅淅沥沥,我们都待在这把大伞下。雨停了,大伞破了,我们也走到了碧野的各个角落。
碧野已为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好。
后来,我走到了这个角落,她走到了那个角落。
这个暑假,我回到了老家,遇到了小玲。她早就不住在这里了,这次回来,是为了帮助他的爷爷奶奶搬迁到另一个城市。
她留着长发,不戴发夹了,用的是橡皮筋。
我的父母和她的爷爷奶奶坐下来聊天时,我们也在,但没有说话,目光也放在彼此的四周。
我悄悄地问母亲:“这里除了的爷爷奶奶,小玲还有别的亲戚吗?”
“有,她大舅的亲家,”母亲思考了很久才回答。“你问这个干嘛?”
我没说。
次日早晨,我起床很久了,待在家里,听见外面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看见小玲上了车,但我没有告别。汽车轮胎下的尘土在低处翻滚,路上石子很多,汽车一路颠簸,在一个拐弯处不见了。
夜深了,不远处飘来一阵久违的笑声,我倏然下楼,跑到路灯下,想去观望、打量他们,那笑声却越飘越远,融入到了寂静的夜中,没有回声。我站立了很久,幻想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高山,那笑声撞上了那座山,还要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