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家养老院的三楼的冯大梅老人偷吃了隔壁床老人的药。
这件事让身为楼层护理组长的潘凤非常的生气,要知道乱吃药严重时可是会死人的,就算不严重也免不了被护理主任一顿教训。幸而大半天过去了,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反应,但是不管结果如何,潘凤都决定和冯奶奶仔细谈谈,她一定要让这个老人明白,不听话的后果。
潘凤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每当她放松脸部肌肉,眼神坚定,一往无前的样子就表明她在生气,在她手底下干活的护理人员都知道她的雷厉风行和狠辣手腕,冯奶奶是免不了被狠狠说一顿的,就像有些做事偷懒,玩忽职守的护理实习人员一样,被训得狗血淋头。
所以当潘凤笔直的朝冯大梅的房间走去的时候,整个楼层大厅的老人和护工都主动让路,生怕被台风尾扫到。
仿木质的门没有关,这里的门大多数时候是不关的,墙壁也没有一般居室的多,开放式的格局便于忙碌走动的护工才能及时了解各个老人情况,曾经有一个来爱之家参观的心理大师站在科学的角度反对这样的安排,但是护工们可不管,只有这样,才便于监管,尽可能确保安全。监管不是护工的本意,但是没有办法,说实在的,现在一个老人在家里是根草,在养老院可就是一个宝,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家属非要好好闹腾一番,好像嗓门多大代表多孝顺一样,虽是横眉竖目,脸红脖子粗,却一脸要伸张正义的表情,生怕他人不知。发生这样的事情,很多时候不是护工的问题,爱之家的老人属于年纪偏大的,七十八十岁居多,行动不便,多数无法自理,久卧于床或是轮椅的老人更加渴望自由,哪怕是简单的上厕所或是洗簌。终究是一个活物,又不能真的想保护钻石一样锁在防震的保险箱里。
潘凤思索着如何制定更周密严格的护理制度,以期避免类似事件发生,她是一个头脑理智的人,不会为一时的失误而追悔再三,最重要的是以后。她的脚步并没有因她的思索而停止,很快就到了冯大梅的床位边。冯大梅脸色惨白,大气不出,浑浊的眼睛里透露出了一丝恐惧。潘凤有一些安慰,心想:还好,吃到苦头,下次应该就不会再这样做了。她不知道的是,是其实冯大梅并没有不舒服,她只是看到害怕潘凤放空表情,沉浸在自己思绪时的凶狠模样。
“冯阿婆,还会难过吗?”仿佛这问句与两声咳嗽是一个意思,只是提醒对方注意,潘凤不等冯大梅开口,便切入主题。“您这样可不行,东西可以乱吃,药怎么可以乱吃呢!这会儿还好,要是吃了毒的药,进出医院又要有一顿罪受,还给家人添麻烦,拖累小孩,这可要不得,您说是吧……”
说完了该说的话,冯大梅也露出了忏悔的表情,达到预期目的,潘凤心里暂且是放下了,说了句好好休息就匆匆离开了。
半个月后,要不是有更严格的护理制度的提醒,大家差不多都忘记冯大梅偷药吃的事情了,毕竟爱之家里面还有很多老年痴呆的老人,吃肥皂或是藏大便的事都不少见,更何况是吃错药。这天潘凤值夜班,在定时巡视的时候,她特别留意冯大梅的举动,潘凤心里很奇怪,也许冯大梅有些微脑萎缩,但属于思维比较清楚的一类,还不至于胡乱吃药。忙碌的工作让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解开这个以后,但今天也许是一个好机会。
午夜时分,其实并不安静,偶尔的呻吟声,起夜声可不少。潘凤靠在墙边,悄悄观望着床铺上的黑影,半天没动静,正当潘凤准备离开时,听到冯大梅发出了模糊的呓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回荡在有些潮湿的空气中。
不久之后,有了第二位来探访冯大梅的人,之前只有她颤巍巍的姐姐一两个月来看看她。对于这样一个只有三十几岁,正当壮年的,自称是冯大梅女儿的人,护工们显得不够热络,人们总是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评判一个人,明显的,这些法官们不愿同一个弃父母于不顾的不孝子有太多的寒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那份清高,也乐于表达自己的高尚,这会儿就有一两个心直口快的护工打着正义的旗号去笑闹着,大声说着谁家的某人不顾父母,最终被小孩嫌弃的恶有恶报的老掉牙的故事。那样明显的指桑骂槐的架势,再反应迟钝的人应该都会懂,不过护工们不知道冯大梅的女儿懂不懂,因为她什么也没说,仍旧摆着一张笑脸和冯大梅说些老上海故事,带冯大梅去室外散步等等,刺耳的声音没有击破那完美的微笑分毫。讽刺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护工们也就没什么说的劲头,又看到潘凤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她们,一阵心慌,四散而去,各做各的工作去了。没有对手的戏就没有演的意思了。
冯大梅的女儿还是不错的,长相温润、气质恬静、规矩礼貌,从她给冯大梅带的东西可以看出是个出手阔绰的人。即便有那么多优点,只是因为极少来看望老人,仍止不住护工们对她的鄙视,那种明明什么也没有却自认为有崇高的道德情操的人所特有的鄙视。除此之外,护工们没再说讽刺的话了,因为大家都害怕潘凤的注视的样子。
自从冯大梅的女儿定时来探望老人之后,老人的脸上笑容明显增多,讲话也主动了些,不再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也没再发生乱吃其他老人的药的事情。
养老院的三楼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对于一个接收较大年纪老人的养老院来说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不管结果如何,一切很快都会归于平静的。因为走到人生尽头的孱弱生命是摩擦不出什么火花的,他们只会慢慢地变得安静,更安静。
建党节那天,养老院原先的护理部主任严正,也是潘凤曾经的领导,做为退休的老党员来参加院里组织的活动,他看到了潘凤,也看到冯大梅母女。
严正很好奇,他认识潘凤已经快二十年了,他认识那个自称冯大梅女儿的人也快二十年了,因为潘凤一直跟着他干,而她是潘凤的女儿。
“你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她说,如果她按时吃药,女儿就会来看望她。”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女儿?”
“她的家属联系簿上写着村居委会的电话。”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