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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空下，呼吸着北方清冽的空气，龙龙更清醒了。眼前如画的美景并没让他忘记自己即将面临的窘境。

龙龙长得人高马大，名字也很大气，可他偏偏属兔，今年是他37岁的本命年。

他万分不愿意回家，都能想象得出来爸妈那张期待的脸。没办法，都37岁的“老兔子”了，还不结婚，也难怪他们见面就催婚。可不愿意归不愿意，他还得大包小包地回家过年。

“龙龙，要回家去啦？过年了，一家人团圆好呀，要不然你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多孤单啊！回家好啊，回家好啊，跟爸妈热闹热闹！今年该给我们发喜糖了吧！”在电梯里遇见对门的大喇叭王阿姨，看见自己大包小包的样子，很热情地用话语提醒着龙龙，你是个单身狗！

龙龙一边对着热情过分的王阿姨点头，一边打岔：“阿姨，提前给你拜年啦！我回老家去过年，问候您和叔叔过年好！”礼貌的问候赢得了阿姨的赞赏，一句更扎心的话也随口而出：“诶，好，好！你说这么有礼貌的孩子，怎么就找不到对象呢？”

龙龙也不是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他也有过一段刻骨之恋。

冷刺猬的无视

25岁那年，也是他的本命年，是他事业上升的时候。24岁研究生毕业直接进入国企，从小白开始做起。学校时扎实的专业知识和聪明的头脑以及敏锐的观察力，他很快就出色地完成了几起单子，让他的业务能力得到上司的认可和赏识。一年的时间，就被提拔成为中层管理人员，在这样的大公司，不说绝无仅有，也是罕见的。

公司年会上，他心仪了一个女士。

一身水蓝色晚礼服身材高挑的桃桃手执一杯红酒，在宴会的阳台边向外眺望。夜幕下的星空和城市夜晚的灯光在远方闪烁，遥相辉映，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水波纹的栗子棕色披肩卷发似绸缎般微微晃动，让龙龙对着这背影痴了迷，抬腿向她走去。女士似是看得厌了，转身往回走的瞬间正碰见来欲与他打招呼的龙龙，手中摇动的液体红酒就那么戏剧性地洒在了龙龙的西服上。电视剧上经常上演的桥段居然就这么真实地上演了。

“shift！”女士顺口低声咒骂了一句，很有些焦躁。

“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龙龙倒是很冷静很淡然，虽然这身专门为宴会准备的西服价值不菲，但现如今他的收入倒也不用为一套衣服而纠结，“我叫龙龙，业务部副经理。”他伸出手绅士风度地自我介绍。

“桃桃，法务部。”桃桃从烦躁中冷静过来，恢复了冷若冰霜的外表，淡淡地开口，“抱歉打湿了你的衣服，这件衣服的干洗费我会寄给你。”她的声音清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从龙龙身边侧身而过。

居然是一只冷刺猬！反而激起了龙龙的好奇心。男人一旦对某个女人有了好奇，那他沦陷的日子也就快到了。

返回宴会厅的龙龙，用他的高情商在几分钟内就获得了他想要的情报。桃桃，25岁属兔，今年也是本命年，未婚，毕业于某政法大学经济法硕士，也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女干将，为公司的法务部业务骨干，是出名的冷美人。他遍寻宴会厅的每个安静角落，都没再发现冷刺猬的身影，看来，她不喜欢这样的宴会已经悄悄溜走了。

第二天，一个写着“干洗费”三个龙飞凤舞大字的牛皮纸信封躺在龙龙的办公桌上，里面是装好的一千元现金。龙龙问了助理，果然是冷刺猬早早送过来的。看来是连见都懒得见他，就想这样打发他了呢！

龙龙不自主地笑了，想得美！

胃疼

龙龙对冷刺猬桃桃格外关注。

他没有采用死缠烂打的招数，当年在学校时有女生对自己痴缠他就很反感。可自己也不能没有行动啊，他盯着桌上的信封开始琢磨。“干洗费”那几个字龙飞凤舞强劲有力，根本不像出自一个女人的手，还是一个漂亮的冰美人。

午休在餐厅吃饭时，冷刺猬是一个人端着餐盘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身边周围一米内空无一人。据说，她身边的空气都能冰冻人，而且她是法务部的，大家也都不太敢与她打交道。龙龙端着餐盘坐到了冷刺猬对面，他要先引起她的注意才行。龙龙用他自己认为很帅气的微笑打招呼：“嗨，中午好！”冷刺猬抬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又疏离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龙龙看着面前女子餐盘中的食物，两个素菜一个鸡蛋，米饭有一两？也就那样。这样的饮食估计胃肠也不会太好，看来自己得备点胃药了。自己那个爱唠叨的老妈对自己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几天餐厅的“偶遇”，让冷刺猬对他的态度也缓和几分。虽然龙龙的用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他不让人生厌的适度距离倒也没引起桃桃的反感。两人偶尔也能边吃边聊几句。

这天照例的餐厅相聚却不见冷刺猬的身影。龙龙打听了一下，桃桃并没有出差，上午也来公司上班了。一个女同事说看见她脸色不太好说不来吃饭了。“她是不是胃疼了？”龙龙突然就闪过这样的念头。他快速扒拉几口米饭，匆匆回到办公室，找到胃药，又来到桃桃的法务部。

敲敲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都是虚弱的。“是你？有事吗？”桃桃明显有点惊讶，她左手支在办公桌上，右拳抵在腹部。

“你是不是胃疼了？”龙龙没有寒暄，直接问道，“没有胃药吗？”

“你怎么知道？”桃桃一脸警惕，“药吃完了，没来得及买，忍忍就过去了。”她一副习惯了的表情，那微皱的眉头出卖了她的痛苦。

龙龙倒了杯水，掏出自己带来的药，送到桃桃面前：“先吃这个吧，我胃疼时吃这个就好使。喝点热水，会好些。”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桃桃明显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吃了下去。“你先自己歇一会，我就在自己办公室，有事情可以叫我。”龙龙没有过度的关心和多余的话语，这时候，她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聒噪。在龙龙关上门的瞬间，桃桃明显松了口气，紧绷坚持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半小时后，龙龙发了一条短信给桃桃：“好些了吗？”

没有形象地趴在办公桌上的桃桃拿起手机就看到了这条短信，心里不由得一暖，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关心过自己是不是好些了？她盯着手机屏幕怔怔出神。

“睡着了？还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手机那边又传来一条短信。附送的还有一条添加微信好友的申请。

桃桃犹豫了一下，点了“同意”，通过了申请。

“好多了，不疼了。”桃桃发过去了“谢谢”的表情。微信那边秒回一个“开心”的符号！桃桃的脸上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办公室里的龙龙则是开心得要跳起来，这冷刺猬终于要暖了吗？

午后的阳光照在桌上，君子兰似乎叶片也格外地绿。

桃夭

龙龙似乎成为了冷刺猬唯一的朋友，除了工作上的关系，两人好像也有些默契，但那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就这样朦胧着美好着。

春心萌动，桃花也到了盛开的季节。龙龙计划周末约上桃桃去公园的桃花林，想表白自己的心意。男人，要把主动权把握在心里才行。他拿出手机，打算发条微信约一下。恰在此时，备注冷刺猬的人发来一条文字微信：“周末约一下？找你有事。”龙龙不由得薄唇微抿嘴角泛起笑意，心有灵犀是不是就如此？

“好，我去接你。”龙龙飞快地回复，小心脏还有点跳得欢哩！

“不，你换好运动装束，我去接你，七点。”冷刺猬的回复也很快，似乎也着急，没有多余话语的赘述倒也符合她的性格。

桃桃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盎然的春意，眼里却有淡淡的忧愁。过了这个周末，那个人，还会暖吗？

周六的清晨天气不太好，起雾了，遮住了郊外原本的淳朴，让视野也不再开阔。一辆SUV在高速公路上如蜗牛般爬行。

“你还不告诉我去哪吗？”龙龙看着冷脸开车的桃桃问。今天的冷刺猬也是一身运动装，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彤红的颜色，倒是趁得素颜的她脸色越发粉嫩自然，披肩长发也被一个皮筋束成了低马尾，又是另一种青春亮丽的形象。

“到了你就知道了。”桃桃目不斜视，声音里又透着一股清冷。消失一段时间的冷刺猬似乎又重新出现了。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无语的车厢内显得似乎极为漫长。桃桃握着方向盘的手时不时地用心，偶尔还用牙齿咬一下嘴唇，脸上的红润慢慢消失，看出她的脸色其实有点苍白，似乎昨夜没睡好？副驾驶上的龙龙侧头观察着。

车子开进了一个小村子，七扭八拐地在一个土墙门口停下了。桃桃下车进了院子。却没有叫上龙龙，似乎把他忘了。龙龙跟着下了车。

小院很破败，只是还干净。一个中年女人系着围裙走了出来，手里粘着面粉打招呼：“桃桃回来了！”

“大姐，我回来了。你辛苦了，家里都还好吗？”桃桃露出从没有过的笑容，话音儿都是向上挑的。她继续向屋内走去，没有介绍龙龙，龙龙就像影子一样跟在她后面。

低矮的门框差点撞到龙龙的头，他不得不弯腰低头走进屋。光线很暗，屋内物品极为简陋，老式的柜子，桌椅，靠墙的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个人。桃桃走到床边，“妈，我回来看你啦！”却没有回应。龙龙站过去。一个苍老瘦弱面色枯黄的女人闭着眼睛躺着，要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根本看不出她还活着。

桃桃在床边坐下，伸手摸摸女人的脸，给她缕缕头发，一边说话：“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我换了个大公司，薪水高了很多，你不用担心咱家债还不清了。”她又抓起她的手看看手指甲长不长，“我也有朋友了，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和你的心意？所以你放心吧，你姑娘现在生活得挺好的！你也快点醒过来，我很想你的！”桃桃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滑落，掉在床单上，洇湿一大片。

半晌，她把女人的手放下，又给盖好被子，站起身向另一个屋子走去。

一个坐在轮椅上流着口水的胖子形象扑进龙龙的眼里。“水，水，”他歪着脖子口齿不清地嘟哝着。龙龙有点迟钝，没听清，没反应过来，像个塑像呆立在门口。倒是桃桃，返身回到外面端了一杯水给胖子。“哥，我是桃桃，我回来了，你带了你喜欢的棒棒糖。”桃桃给哥哥喝完水，擦了他的嘴角，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递到胖子面前。“糖，糖，”胖子接过棒棒糖，露出开心的笑。他想抬起右手，却费很大的力气也抬不起来。桃桃把棒棒糖剥开糖纸，塞到胖子的左手里，帮他摆好姿势，看着他心满意足的吃着棒棒糖，盯了老半天。

半晌之后，桃桃走出去，看向那个一直跟在她后面的那位中年妇女：“大姐，多亏你了，不然这么多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桃桃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大姐，我前几天得了公司的奖金，这是一万块钱，是额外给你的辛苦费，你的工资我还是按月打给你，家里还得劳烦你多费心。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我买来添加的东西吗？”中年妇女很憨厚地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给我的工资够多了，这钱你拿去还债吧，这些年你也不容易。这里有我照顾呢，你放心！”桃桃听了这暖心的话，眼圈有些微红，她硬是把钱塞到妇女的手里，再把女人的手攥紧。

龙龙就像个木头一样看着这一切，像个木头一样跟着桃桃进进出出，像个木头一样跟着她又坐车返城。

车开得飞快，远超来时的缓慢。是因为不堵车吗？

桃桃的上身牢牢地靠在座椅后背上，双手紧握方向盘，胳膊伸得很直，目视前方，表情很严肃，脚下的油门越踩越深，车速也越来越快。

车子在公司旁边的桃林停下了，就是今天龙龙打算约桃桃表白的地方。

“到家了。”桃桃如释重负地说了俩人的开场白。“你肯定好奇我为什么带你回家，”桃桃唇角扯动了一下，想笑一下，却僵住没笑出来。

“我父亲是做生意失败跳楼死的，在我研二那年。”桃桃的声音清冷，平静，“欠了上百万的债，落到我们身上。妈妈领着哥哥吃药想死，被救下来，一个是植物人，一个脑子坏了，只有我在外地上学，逃过了死亡，却要回来面对这一切。”她的脸上泪几行。

“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提起我的家庭，估计你看见我的家庭也一定很害怕，甚至开始要远离我了吧。趁你还没开始，早点远离我！”她终于笑了，和着泪的笑。

“桃桃，我……”龙龙张口要说什么，被桃桃打断了。“什么也别说，下车！”桃桃又变成了冷刺猬，声音冰冷地命令着，然后启动车子一脚油门，车子在龙龙呆滞没反应过来的表情中飞速驶去。

“对不起，趁你还没开始，早点让你死心，这是最直接的办法。我不能拖累你，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车内的桃桃泪落如雨。

爱就不要错过

龙龙站在高铁车站，一脸沮丧。

今天是2月14日，高铁站居然也有卖玫瑰花的人！身边的小年轻男女都是满面桃花手持红玫瑰，或一支，或一束，那艳红的颜色刺痛了龙龙的眼。

刚刚过完元宵节的他，在家里被爸妈唠叨了整整半个月。

“三十大几的人了，你还不结婚等啥呢？你就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那人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念念不忘，估计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吧！就你这个死心眼还惦记着人家，你要气死我们呀！……”老妈的唠叨就像唐僧的经文，从晨时他起床到夜里他入睡，一直在耳边回响，他都能看见那些字符化成的经文在围着自己打转。

老爸居然也加入了僧经的行列，把他单独叫过去，一本正经地讲道理：“男人做事情要拿得起放得下，过去的事情即使是个坎，埋在心里就算了，生活还得继续往前看。上一个本命年的人和事已经成为过去，12年的时间够让你舔舐伤口了。今年你36岁，该有新的开始了，找个合拍的女人娶了吧！不能让我跟你妈六十岁了还没抱上孙子吧！”

这些经文就像沉重的石头压在龙龙心上。同时压着的，还有一只刺猬。

12年，她像失踪了一样杳无音讯。辞职，搬家，换手机号，微信拉黑，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却一点机会都没给他留。难道，自己就那么不可信任吗？！

龙龙没换公司，没换住址，没换手机号码，他总是期待着还能在某一天与她不期而遇，他总觉得他们缘分还没结束。

可，她在哪儿呢？

“借过，让一让，小心撞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龙龙下意识往右侧了下身子，一个小红帽推着摞着高高箱子的推车从身边经过。他转身太突然，撞到了身后的一个人身上。“对不起，对不起！”他忙不迭地连声道歉。抬眼看向那人的瞬间，他呆住了。是你？

12年里每天都出现在他记忆里的人，仿佛从未消失一般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还是第一次见她时的大波浪披肩长发，蓝色羊绒大衣趁得她肤如凝脂，那双明眸中充满复杂的情绪，激动、忐忑、惊喜、期待？岁月也给了她礼物，成熟而气度不凡。

桃桃看着这个意外相遇的人思绪万千。自己躲了他12年，满以为能够忘记，却不想更加深刻。所有的删除和逃避都只是让思念更彻底。现在，自己还完了所有的债务，毅然决然回到这个城市，没想到居然第一时间就遇到了他。

“你，去哪儿了？”她问。

“你，回来啦？”他问。

“我帮你提箱子吧！”他接过她的拉杆箱，走在前面。她跟在身侧。

“你一个人？”他俩一起试探。

“我单身。”他俩一齐回答。

这一瞬间，过路的玫瑰花香味都浓了，好闻了。

桃桃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既然自己选择了回来，既然上一个本命年是自己结束的，既然上天安排自己与他在这里相遇，那这一个本命年就由自己开始吧！

“我还完了债。母亲已经过世。哥哥在康复托养中心。以后我不想再走了。我来找你。你，还给我机会吗？”桃桃这几句话是分句说的，很费劲，她站住了，盯着前面的男人。

拉杆箱停了。人站住了。转过身，居然湿了眼眶。龙龙张开双臂，把她抱进怀里，“我终于等到你！”

这个本命年，他俩的红毛衣，都很暖。情人节的玫瑰，也很艳。

人生何处不迷雾，东隅已逝桑榆非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