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结婚了。
就像是陪伴我多年的器官,跳出身体还无所谓的说再见。像是剪掉的指甲壳,昨天还在保护我,今天就离我而去。你就像是我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宝贝疙瘩,生怕别人发现,结果宝贝疙瘩自己长腿跑了。
小时候,你摆布我做这做那。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桀骜不驯的灵魂是不允许我这么做的。
你喝酸奶,我在里面加洗衣粉。你偷偷去网吧,我告密。你把个位数的试卷鬼鬼祟祟的压在书本最下面,我就穿过层层叠嶂,越过你严密的防守,像一个凯旋的革命英雄冲到爸爸面前,用疑惑的大眼睛看着爸爸,问:“爸爸,这是什么,为什么哥哥要藏起来?”
你在我面前臭显摆你的新自行车,我就定个闹钟,夜黑风高,用劲儿吃奶的力气成功放了气儿。第二天,你严刑逼供,问我怎么回事。我两肩一耸,眼泪汪汪的说,昨天老天爷托梦叫我放了你车轱辘的气儿,要不然第二天有血光之灾。你惹麻烦,爸爸跺着脚,来回转圈,找不到工具收拾你。我拖着搓衣板,拿着菠萝皮,像一个助人为乐的小天使,从天而降,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但是,好景不长,我桀骜不驯的灵魂依旧无人能降,但我身娇体弱的身体,不争气的提前屈服了。从此以后,老话说得好,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去,给我倒杯水”你坐在床上,摇着扇子,像地主扒皮一样惹人厌。
“我不,你没手啊”我们老董家的美女都是有暴脾气的,我像一个蓄势喷发的火山,等待着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搏斗。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倒水。要么你,(冷笑两声哼 哼)反抗—被打—再被打—乖乖倒水”。
“倒就倒么,大家都是读书人,你搞得和古惑仔似的。”我声势浩大的火山喷发,在他摩拳擦掌之间,“噗”“噗”两声,像屁一样,悄无声息的熄灭在他一百八十斤的横肉前。
哪里有我的反抗,哪里就有他的压迫。识时务者是美女。懂的审时度势很重要。我心里种下“复仇”的种子,等待着它破土而出,东山再起之日。如果给我称王称霸的梦想,定一个期限,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可能是下辈子。
“去,给我倒杯水”。
“好的,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再拿点橘子”。
我实在懒得理你蹬鼻子上脸,翻着白眼,嘴里默骂着“死胖子,事儿真多”。
“你说什么!”从你高八度的音调和鼻孔收缩的剧烈程度,我感到大事不妙。
“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
每一个能屈能伸的人背后,都有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执念。但是……
有一天,我和别人发生口角,被欺负了。你二话没说,领着我义无反顾的踏上复仇之路,凯旋而归。事后我问你,“你怎么不问我,被欺负的原因。也许是我先惹是生非的”。你说:“以后你就会懂,所谓的亲情就是,不问是非,在你这边。我敢说,那一刻,没有人比我更幸福。因为老天给了我你这么棒的礼物。之后我把对你的来电提醒从原来的“死胖子”改成了“御前护卫”。
凌晨,漆黑一片。
我不知道是第几次家里一场狼藉。碎碗,碎玻璃,倒了的凳子,翻到一边的煤气罐,和满地的烟头。母亲带上墨镜夺门而出以此遮挡家暴过后的熊猫眼和狼狈。父亲插着腰背对着我看着天花板,深深的吸一口烟,毫无生气的再吐出来。我紧咬着下唇,惴惴不安的在无人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我和自己无处安放的肉体相拥而眠。我一点都不害怕,哥哥难得温柔的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我咬着被子脚,不敢发出哭声,我的抽噎渐渐隐匿于他的温柔中。你默不作声的给我盖了被子,用力地抱着我说:“老妹,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醒醒吧!那是电视剧,这是人间。
现实是,没有被子,没有安慰。
只是第二天,你没用攒了一个月本该是买游戏机的钱,反而给我买了一块我最喜欢的奶油蛋糕还说:“打架是每一个家庭必不可少的业余活动,就像你和朋友起争执的时候,你也会想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乖,摸摸头,不害怕。来吃块蛋糕,压压惊。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父母间的拳打脚踢,撕心裂肺的家暴得益于你的教育有方,方法得当,我现在可以成功伪装成一个毫无家暴阴影,身心健康的人,做到轻而易举的笑。但是伤疤毕竟是伤疤,它出乎你意料的痊愈,但是后来居上的替代品永远没有第一块肉完美。它成了我的保护色,它成了我坚不可摧的铠甲,它是我抵御艰难生活最有利的武器。
更重要的是,它是我身体里最见不得人的伤口,是在我四下无人,偷偷摸摸,去舔舐的缺陷。我不得不承认,特殊的家庭会训练出特别的人。那我就是特别的怂。
到现在,我都害怕在晚上,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会突如其来的给我一刀。就像我的妈妈给我爸爸一样,手起刀落,干净利索。我害怕在凌晨打车,长夜漫漫寂寥无人,司机师傅会像囚笼的野兽,青筋暴起的手背熟练地的两手一拉防护栏,我就成为了一顿肥而不腻,口感欠佳的盘中餐。我害怕,已经归类整理的东西,莫名其妙的消失,除了有鬼,我想不出来第二个解释,然后在自我恐吓中大失方寸。
而之后多亏了你有效的心理疏导,我心里的胆小鬼因子巧无声息地倒了,千千万万个好斗因子站起来了。我遇急事晚上必须出门,舍友语言中肯,关切的对我说:“对陌生人好点,不要对他们拳打脚踢”。现在,我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好斗分子。络绎不绝的同学,犯事的时候,带着我给他们撑腰。
时光荏苒,在青春路上,我像是坐着一节有始有终的列车,朋友们有的上车有的下车。只有你和父母不曾离开。我回家,垃圾桶里参差不齐的睡着许多的瓜皮,但餐桌上总是还留着一块又大又甜的西瓜。瓢泼大雨,你撑着小伞接我放学,我和我的书包都没湿,你只有撑伞的手没湿。我也老大不小了,可你过马路总是不忘牵着我。你也总是让我走在马路里侧,你在外侧,把我的交通意外风险降到最低。
我们周末一起比赛游泳,你说我游的像早产儿,我说你像猪大肠,相互取笑。你想买心怡已久的火车模型,我相中了一套漂亮裙子,问题是钱不够满足两全其美,你眼睛不眨,毅然决然的买了那架破火车模型,我理直气壮的质问你:“为什么不给我买衣服!你难过的时候,破火车能关心你吗!你丧气的时候破火车能给你加油吗!你拉屎没纸要人送的时候,破火车能江湖救急吗!破火车不能,我都能!”你微微的笑着,一字一顿的说:“你家 长会是不想让我去了吧,你的20分数学试卷,是不想让我伪装成爸爸的笔迹了。” 我立马狗腿,一秒钟变李莲英。:“大人说的极好,是小的不懂事,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我一直以为,这列车上的你和我同车同轨,同一条心。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下车了。我回家,垃圾桶里依旧参差不齐的睡着许多的瓜皮,但餐桌上却没有给我事先留好的西瓜,取而代之的是一瓶你未婚妻的指甲油。瓢泼大雨,你和你的达令一起撑着大伞有说有笑的雨中漫步,我和我的书包狼狈不堪的任雨打在脸上。过马路的时候,你和你的达令言笑晏晏的走在前头,我和自己形单影只的在后头小步跟着。不变的是我们周末还一起游泳,你和你的达令打水仗嬉戏,我和我自己比赛游泳。我也不再要求你给我买漂亮裙子,因为你已经没有精力威胁我了。
今年,你要结婚了。我极力的用伦理道德,人类发展,社会规律压制心里情不自禁的奇怪。明明时间没过多久,怎么你就要结婚了。明明我们还是小孩子,怎么你就要快有宝宝了。明明我们才是原装的一家人,怎么就要被所谓的大嫂截胡了。我把心里的别扭掏心掏肺的分享给你,说:“曾经我们还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在父母眼前叽叽喳喳。现在,你就快有宝宝了。就像是韭菜,割一茬长一茬。与其说我害怕你结婚,不如说我畏惧这份突如其来的变化。害怕你我兴高采烈的长大,加快父母悄无声息离世的速度。你不解风情的说:“你啊,韩红的体重,还得了林黛玉的病,酸什么酸。”我压抑着 想手刃你的邪念,继续说:“你现在结婚有了老婆,将来有了宝宝。你爱的人越多,我就分的越少。现在,我甚至连前三甲都进不了。”
“我没结婚前你也进不了前三名。”你嬉皮笑脸的说。
然后,又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我头,沉着声缓缓地说:“不管从前还是以后,但凡有人敢欺负你,哥二话不说,抄家伙就上。你没钱了,只要有我口吃的,就饿不死你。只有我能欺负你,谁敢在你头上拉屎拉尿,我第一个不让。谁让你受委屈了,跟哥哥说……说了也没用,但我会竭尽所能的保护你。
灵光乍泄之时,我强烈的顿悟到佛家成住坏空的流转世界观。成劫住劫,是人情世间的建设环节,坏劫是各种敌对力量破坏人情世间的环节,空劫是世间消失,转头为空的环节。周而复始,因果循环,生命有序。我只求,今生但行好事,下辈子再见。
“那下辈子,我做哥哥吧。保护你,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