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1)

早晨五点,做了个梦,梦里悲痛万分,含泪醒来,真是疲惫不堪,不敢再睡。闭眼听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夹杂着几声蛙响,偶尔有尖锐一些的不知名的啼叫,形成一个轮回,让人仿佛置身森林中,待睁眼来看,白帐、白墙发着幽幽的亮,遂又闭眼听鸟叫,眼睛睁闭之间,时间消失不见。

01

几年前的故乡,我也听到过类似的鸟鸣,也同样的感觉自己身处丛林之中。有一年夏天和hw在屋顶打地铺盖棉被,真有种“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豪气。满天星辰,立刻叫我想到电影里机关枪扫射过后仓库的大门,光束在漆黑中投进来。

不过日光是霸道的,无孔不入,光束里还能看到漂浮的尘埃,嗅起来就是阳光味;而星光是朦胧的亮,不带任何侵略性地,只是把光散出去,所以人们对星空总是极尽赞美,不吝言辞,对太阳就单是纯粹的敬畏,不敢有丝毫冒犯。

我伸出五指,像抓一把沙子一样抓住一把星星,塞进脑子里,然后梦里也是繁星满天了。

早晨五六点晨光就降临大地,我们是被冻醒的,棉被已经湿了大半,故乡的夜更深,露更重,清晨鸟鸣也更盛,就好像在你耳边叫嚣。打不到,骂不了,那就享受吧,好在这鸟鸣是不吵人的,因它不是突然一声嘶鸣,而是在整个清晨歌唱,久了反而是首催眠曲,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可我已经有很多个夏天没有回去过,也把大半童年丢在那里。

02

我是在八岁的时候离开楠木红的,八岁以前的记忆寥寥无几。有一年买了一套两件装的粉色小裙子,上衣还是那种古老的盘扣,衣服质地是那种凉凉的绸子,小孩子有了新衣服总是恨不得天天穿,也不管是不是好看,只管满心欢喜。但那件藕粉的衣服不耐脏,我穿一小会儿就黑乎乎的了,印象中就总有枝条、斥责和老房子后面的一个死角,这是一件悲伤的事,那时候斥责我的人也还年幼,应早已忘了罢,我也不再记得当时心情,只是那套衣服的样子一直记得真确。

八岁以前住在自家的老房子。老房子的门前曾经闹过很多笑话,一群大人坐在门前,笑看爸妈伸手找我要苹果,一个,半个,我总是给爸爸,这个游戏屡试不爽,妈妈也不恼,至今时常拿来调笑一二。

就在那个门前,曾经发生过一件吓人的事,小时候村庄里没有医生,往往许久来一次,然后上各家各户去给人看病,一次给我打上吊瓶以后,医生就去别家了。夏日午后,爷爷抱着我坐在门前,我打着吊瓶,爷爷摇着椅子哄我睡觉,结果两个人都沉沉入梦,我睁开眼时吊瓶正在往外吸我的血,我吓得哭起来,后面的事记不清了。

长大以后听医生说那个没事的,不会吸很多血,不过我还是后怕,往后再打针,再不敢睡,总要瞪着吊瓶,还剩下好些药水,就赶紧叫医生抽了了事。

八岁以前我是个冒失的小屁孩。那时候出去上学的路有五公里,还是泥土路,一群小孩天没亮就往外跑。有一回跑急了摔倒了,脑门正好磕在地上的石头,差点没把小孩子们吓死;还有一回在河上的土堆上爬坡,眼瞎就撞上石桥了,哭声可能传遍了整个小村落;最惨的是五六岁的时候,弟弟出生,和妈妈一起住在外婆家,头一天妈妈还在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过马路看着点车,第二天我就被一小面包车撞飞了,我妈一听不知道把我那几个月的弟弟丢给谁就赶快冲医院了,我爸也吓的不轻,立马从外地赶回来。

仔细想想,儿时光我所记得的就把脑门搞破了三次,脚缝了七针,至今还留有伤疤,实在不像一个女孩子。

八岁以前我也算是个可怜的留守儿童了。和几个小堂哥堂姐一起,丢给爷爷奶奶照顾,每年最盼望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过年,往往到了十二月,我就问二伯,爸妈什么时候回来。每次都要等到年前几天,妈妈回来会有新衣服,但我更想她能抱着我坐在火炉边,但是每次她们回来,就是一群大人围坐在一起,大人们总是只有大人的时间。

那时候我就只能到处去跟小伙伴说,我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企图通过别人欣羡的眼神来获得另一种满足。

每年的十二月是我最期待的一个月,也是难熬的一个月,是漫长的一个月,然后的然后便是更漫长的十一个月。噢,不,通常她们只呆上十天,年初六又会留给我一整年的等待。

直到八岁奶奶去世。听说奶奶以往在众孙中最喜欢我了,对我最好,可我对八岁以前那些普通的温馨毫无印象,不是大悲或大喜,痛彻或痛悟,就无法在我那可怜的脑容量里占一席之地,人真是无情啊。

直到奶奶去世之后,照顾一堆孩子的重任都转到爷爷一个人的肩膀,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人。那年我得了水痘,浑身长疙瘩,头发打起结,活像个小乞丐。那年爸妈回来,我躲进被子里不敢出来,那时以为父母只喜欢漂亮干净的孩子,见了我这番模样会不会再不回来了,那年和以往不同,我心里一半是期待,一半是害怕。

多亏了那场病,从此我不是留守儿童了,村里却还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孩子,过着年复一年等待的日子,在期待和自卑中日益养成缺爱、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后来连他们的长相,看起来都有种等待多年的苍老。

我是后来才知道,爸妈带着年幼的弟弟在外过的也很艰辛,也许未必有我在故乡来的清简,她们所过的甚至可以称作贫苦。但那次掀开被子看到我的样子,她说她眼泪当场就流下来了,并且暗暗发誓,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即便是流浪也会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

外面下起雨来,鸟们还在孜孜不倦地歌唱,却不知道有人正在用心地听,那人的心上同样在唱歌,穿过了无尽的时光长流,却和它唱的不是同一种心情。

明年夏天,我想再回去一次。

03

其实我倒不愿意把这些回忆再拿来扎一扎心,我叙述起来尚且眼睛发酸,父母看了当然更难过;而且,我竟然在二十出头就在回忆过去,这岂不说明我已开始衰老,实在不该如此。

可这些年有关很久以前的记忆越来越稀薄,我怕什么时候,就都想不起来了;况且古人常说要“忆苦思甜”,便写下这些,一作记录之用,二来是种激励——人生昧履,砥砺而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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