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搬家,小侄子住进了县城的公寓。刚过去那里不适应,因为那儿餐桌的高度跟他的小脑袋一边儿高,经常被磕到,然后就哭闹着说:“我要回家,我要去有院子的那个家里住着!”,每每听到,我总在心里说,姑姑也想回家,也想回到那个有院子的家里去呢!在我生活过的二十九年里,经历过三个有院子的家,那些院子里装满了我儿时的欢声笑语,装满了我童年的记忆,直到现在也经常在梦里回去,回到那几个院子里见见曾经的自己。
第一个院子让我又爱又怕,那是爷爷奶奶家的院子。院子是开放的,方方正正,没有院墙,我直接就能看见邻居家的人来人往,那时候人们的距离好近呀!我怕那个院子,因为院子里有一个特别粗的大“臭树”,这种树又高又壮,散发出一种很别致的香味,其实不是臭味,至于为什么跟它叫臭树,可能就是因为它吸引一种特别大,肉乎乎的大绿虫子吧,这种虫子我们管它叫“臭虫”,它俩都很讨厌,但是它们臭味相投!每次看见那些在地上,树上蠕动着身躯的大虫子我都是不寒而栗,吓到去爷爷家一定要拉上大哥,然后让他把我背进去。但是虫子的生命周期很短,就闹一阵儿,在没有虫子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那个院子哒,我还在那个院子里第一次学会了骑三轮车,最棒的成绩就是让爷爷,妈妈和大哥都坐上去,我能骑着三轮带他们在院子里转弯儿!
后来我们搬家了,就有了我记忆中的第二个院子,我八岁以前的记忆大部分来自于这里。这个家四间正房,两间西配房,大门朝东开着,南边是院墙,西边是一个大坑,所以这个院子算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小院吧。我在这里的第一个交通工具是竹子的小推车,不是妈妈就是大哥推着我在院子里玩儿;我第二个交通工具是自己的腿,我跌跌撞撞的学会了走路。等到学会了走路,这个院子对于我来说才变得不那么大了,我会去探索每一个犄角旮旯,看墙根的蚂蚁洞,爬上梯子的前两节假装自己长成了大人那么高。院子里有一口压水井,妈妈在井边洗衣服,我就在旁边玩儿几个爷爷吃药剩下的药丸壳;妈妈倒水,洗衣盆里的脏水夹着洗衣粉的泡泡就顺着水口往外流,我假装那是一条小河,就去河里洗脚;水口里的水出来浇了菜园,菜园里是自家种的黄瓜和西红柿,一条条的黄瓜刚长成,特别水灵,我经常跟小伙伴儿顺手摘俩,然后用肚子压在压水井的井把儿上,用身体的重量把水压出来冲洗黄瓜,水井里的水很甜,新摘的黄瓜也有点儿甜,我俩就坐在西边大坑边儿上,那时候我俩有点儿闲!院子的外边,大门边有三棵大槐树,门口右边一棵,左边两棵,三棵大槐树就像是卫士似的挺拔的在门前站岗。左边这两个树挨得大概有一米的距离,爸爸就在树上拴上一根粗麻绳,就成了天然的秋千,这是我最最喜欢的玩具了。小的时候胆子真的特别大,就坐在绳子上荡秋千,让小伙伴儿们往前推,然后两个小脚丫伸的笔直,用新凉鞋去踢前边的槐树叶子,就这么甩啊甩,直到下边的人都没有力气推我了,直到他们都被妈妈叫回家吃饭去了,我兴致依然不减。自己退都墙根,然后猛的往前冲,自己就把自己悠起来了 !不觉得屁股下的麻绳勒的慌,也不觉得悠来悠去晕得慌,还不觉的过了饭点儿饿的慌,那个感觉真好呀,只有我在飞,朝着大树的枝丫飞过去,朝着上边的蓝天飞过去!等到后来我在长大,树也在长大,两个树已经挤在一起了,爸爸就卖了其中一棵,当伐树的伯伯把它锯倒的那一刻,我知道以后我再也没有能飞上天去的玩具了。我也再没有那么勇敢过了,现在偶尔遇到秋千,坐上去的我俨然已经不适应它晃悠的节拍了,也害怕自己的体重会把绳子压垮,所以就再也没有悠起来看天了!这个小院后来成了我们家的后院,爷爷就住在后院。院子大门前的两个大槐树已经可以把枝桠伸进院子里面来了,五月槐花盛开,满院飘香的时候,我们就在大槐树下喝茶,下棋还有给新买的鹦鹉做它们未来的新家;夏天院子外树荫下就成了街坊们唠嗑乘凉的地方,铺上凉席,妈妈跟几个大婶就在上边打升级;秋天这个院子里满是黄灿灿的玉米,能堆起座座小山,院子外的菜园里,正是南瓜丰收的时候,早上爷爷都会做南瓜疙瘩汤,还喊着我一起弄;冬天我们就在院子里晒暖,太阳出来的时候站在台阶上说话,台阶边上是这些日子攒下来的煤渣,不定期的会有一个比爷爷年纪还大的爷爷过来拉走,说是可以垫房顶。数不清楚多少个春夏秋冬,小院子一点一点儿的在发生变化,它见证了两代人的成长,它陪伴了四代人在这里度过一年年的光阴,这大概就是传承吧!如果我们这个小村子还在,那这个小院子就一直会在那里,其实我还曾经想过在这个小院子里出嫁,因为感觉自己的亲人都在那里,现在这种愿望只能在梦里才能实现了吧!
打八岁开始,我家就盖起了新房,新房就在原来老屋的前边,这里就是我一直一直住到二十九岁的家。五间高高的大瓦房,三间东配房,大门东开,这五间房外是宽敞的大院子,三面都是高高的围墙,那时候村子里面很兴盖这种高墙大院,真实的庭院深深深几许。房子的外面是两节阳台,小阳台有一米多宽,下面是两级台阶,就到了大阳台,大阳台有两三米宽,前边是阳台的围栏,也是用砖砌起来的,还有各种漂亮的造型,整个阳台比院子要高出两米左右吧。阳台跟院子中间是好几级的大台阶,刚搬进这里来的时候我最喜欢在台阶上跑上跑下的了,那种俯冲的感觉甚至能听到风声在耳边掠过,不知道为啥以前人们会盖这种房子,整个屋子的地基要高出院子的地面很多,所以说我家的院子很深很深,小的时候除了围墙就看不见外边了,感觉自己就好像井下的青蛙一样,只可以看见院墙围起来的这一方天空。但是这个深门大院曾经被好好的经营过呢!大台阶的两侧种过柿子树,一到了秋天金黄的柿子挂在光秃秃的树上,很好看,这些柿子存起来,冬天放在外头,然后似冻非冻的时候咬一口就像在吃雪糕一样,混着冰碴儿甜丝丝凉丝丝的。院子里有好几方花坛,最东边和最西边的屋子各自正对着一个花池,这里种满了我喜欢的凤仙花,这种花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染指甲!粉色的,深粉色的,红色的都特别好看,用明矾把花瓣捣碎,然后敷在指甲上等着,等全部干掉后撕下来,指甲就被染上色了,这是我们最天然的指甲油了,虽然它不像现在的指甲油可以有各种布灵布灵的颜色,但我们也十分花心思的去用它,有的时候还会在指甲上染出各种图形,就是我们那时候的美甲。另外它不仅可以染在指甲上,还可以用它在手臂上,手心上染上各种图案或者汉字。记得那时候喜欢在手腕上染出一条手链,或者在手心染上自己的名字,觉得很帅气呢!这种颜色能够保留好几天,不用怕水洗掉,因为院子里还有好多盛开的凤仙花!不仅是凤仙花,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花花草草了,中间屋子对着的大花坛里种着的是月季树,没错,就是月季长啊长啊长成了一棵树那么大。起初这个花坛里的月季还是爸爸跟我去上庙,回家路上看见有卖花的,好几种颜色很漂亮,爸爸看上了,后来我们就把它们驼回了家,准确的说是把它们放在摩托车的后面,我护着,爸爸推着车一步一步走回来的,回来就把它们都栽种在了前面的花坛里了。妈妈负责每天浇水,它们就这样喝着甜甜的井水,享受着温暖的阳光️长啊长啊,长成了一棵棵花树。红色的复瓣月季花在花骨朵的时候特别像玫瑰,其实它比玫瑰要好看,要芬芳;还有一株黄色的月季树,刚开始的时候花骨朵就那种嫩鹅黄色,后来盛开之后花瓣的边缘略带粉色,但是过几天再看整朵花就退化成了淡粉色然后是白色,神奇吧,这是一株会变魔术的月季花树。院子的大门口正对着影壁,这也是我们这片村子盖房的特色,一进大门就能看见影壁,影壁上画的是高山流水或者黄山迎客松之类的。影壁前也被开辟出了一个花坛,这里面的花儿就更多了,有过二月兰,蝴蝶花,美人蕉,还有一种星星花,花种子还是我从同学家包过来的呢,没曾想种下去真的发芽开花了!这些儿花儿都是妈妈自己一个人打理的,后来连她自己也说年轻的时候怎么那么有力气,那么心气大,从后院压水,用扁担挑过来浇花,这些花儿从春暖开到深秋,一到冬天整个院子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但是堆满了一袋子一袋子的粮食,墙根整整齐齐的码着冬天要烧的蜂窝煤,俨然一副准备过冬的架势。不久这里就会有遍地的爆竹声响,这里会有烟花绽放,这里会贴满红彤彤的春联和福字,年末年始,周而复始。
在这个院子里,我们也养过很多个小动物。曾经有两只小鸭子在这里生活过,周身黄黄的,毛茸茸的它们,快乐地在这个院子里跑来跑去。后来可能是养他们养的太好了吧,两只贪吃的鸭子就越来越肥,身上的绒毛也长成了白色。他俩不是晃晃悠悠的找食吃就是一起趴在门前晒太阳,最后连我们家的狗也不跟他俩玩儿了。说起狗,这个院子里来过三只狗,第一只是一条大狼狗,那时候我才多高,它两只前脚跳起来的时候要比我还高,所以我很怕它咬我;第二只还是姨家送的,一条很苗条的白狗,它的鼻子很长,秃出来的样子也不好看,但是后来我还是喜欢上了它,还跟哥哥一起偷偷的拿家里的生鸡蛋喂它,买来小火腿儿掰开了扔给它。可是后来它生病了,还是离开了我们,爸爸亲手把它埋了,好像是埋在了我家后面的大坑里。跟我们相处时间最长的要数我家的小波了,小波是在我五年级的时候来到家里的,说来也是缘分,那天下着小雨,爸爸去学校接我放学,回来家里就多了一条狗,它长得很像是那种京巴儿,大大的眼睛,白色的毛还有棕黄色的点儿,很漂亮呢。妈妈说这是大哥的同学看见我家门口外有这么一条小狗,还以为是我家走丢的呢,就帮着轰进来了。后来爸爸就决定先拴起来要是有人来找,就还给人家,要是没人找,就当是缘分吧,我们家就养着它。记得有一次它差点儿就被领走了,是一个村的村民说他们家丢了一只狗要过来认认。前一天晚上刚听到这个消息我伤心极了,就怕小波以后就走了,还记得自己特别傻,裹着被子出来跟它道别,跟它玩儿了好久,经过这几天相处,小波已经跟我成了好朋友了,它会用舌头舔我的脸,会跳起前脚跟我握手,真的好舍不得,不过幸亏后来那家人也没有领走它,可能也不是他家的那只吧,小波就跟我们一直在一起生活了。那年非典,学校留了好些作业就让大家不要去学校上课了,都待在家里,那个时候我天天把小板凳和大方凳搬到狗窝前边,让小波陪我一起写作业;后来我去邻村上六年级了,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天天跟我最后告别的是它,我回家第一个感觉到然后出来迎接我的也是它;再到后来我到外边上寄宿学校,初中高中基本两周才能回一次家,跟小波在一起玩儿的机会越来越少,小波也在我不经意间越来越老了;后来我上大学了,基本一个学期才回家一次,就在我大四那年,听大哥说最近小波老是出走,有的时候一天才回来,后来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家。听人家说过,这是狗的灵性,它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怕主人伤心就自己走掉了。我愿意相信这就是它的灵性,陪伴了十二年,悄悄的离开,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它越走越远的样子,可我还是伤心了很久,它越走越远就像我童年那些美好的记忆一样,那些曾经美好的在一起的人和物在以后的日子里是都会跟我越走越远吧,我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后来我就不再想要养什么小动物了,看到小狗也不再喜欢上去摸两下,因为不喜欢就不会想去拥有,不拥有以后就不会难过不是吗!童心大概就是这么被泯灭的吧,我现在不养小动物了,不再蹲在墙根下边看蚂蚁搬家了,也不去抓蜻蜓捕蝴蝶了,看见苍蝇我会打死它,看见蚊子我会拍死它,看见动物园里海洋馆里那些真实的漂亮的小动物会说:“哦~”,就这样啊,他们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人真的会随着长大就丧失了跟它们沟通的能力是吧,反正我好像是这样的!
住在有院子的房子里是幸福的,我们家的院子从没有围墙到庭院深深,从土地面到砖地面,从小到大,一直在发生着变化,我就在这一方天地里长大,然后把我的童年,少年,青年都留在了 那个院子里。可时光再怎么流转,记忆再怎么变淡,我还是会记得,回家就是回到那个院子里,回家就是推开院子大门的那一刹那,喊一句:妈,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