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双眼从睡梦里睁开时 ,先进入书房更新我的自传体小说《在黑夜与黎明前穿行》。
写上两个小时后,再去厨房扒拉点饭。每次吃过这一天当中的第一顿饭后,我就要在客厅里踱步,来来回回的要走半个小时,有时候这间卧室走走,那间看看 ,就是为拖延进书房的时间。往往脑海里越是清晰的跳着即将要写的故事的轮廓,越是不敢进书房,这样的状态 ,已经持续了好长时日了。
我之所以会这样,倒不是我这个人臃懒,我是惧怕面对回忆,甚或,我是惧怕面对回忆里的父辈,祖辈他们。
我每次只要一享受过这人间饭食后,只要一面对我的这部自传体时,都会双眼涨红好一阵子,在这样的好一阵子里,又会牢牢的,久久的陷入往事里,不能自拔。
金秋的九月中旬,玉米在故乡的大地上成了标志的坐标体,大豆裂开了荚,芝麻,花生各自成簇着伸展出身体,供奉出自己油漉漉的果实。
这样的景象,对于土地上的农民,对于我,这本该是人间欢庆的时节。然,我的父亲,我的二爷,我的祖父,祖母,他们却静静地躺着,躺在了玉米与大豆的间隙里,躺在了这金灿灿的地母怀里。他们不再与我一样,享受这人间清欢,他们再也不需要忙碌这一季收获。只要我一想到他们,泪水就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转。
我每次饱含热切的希望欲走近书房,去续写那消失的幸福,我和他们之间的故事时,却每次都要战战兢兢的徘徊,如履薄冰的提笔。我倒不是担心写不好,或是写好了没处放,怕的是,每次都要赤裸裸的面对回忆,面对回忆里的他们,我的父亲,我的二爷,我的祖父祖母。我想,他们也该一样的望着我,他们的灵魂,也一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默默的庇护者我,保佑着这个家。
我如今已年近四十,仍旧一事无成,我一想到此,就无颜再提父辈,祖辈们的事。他们给了我生命应有的色彩,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他们的身影一个个都铁打似的立在生活的标杆里,护着这个家族 ,为的是不让人家小瞧,为的是让后辈们有志。
这些,在今天看来,他们的伟大都是家族史的壮举。
我生性懦弱,这一点和父亲极不相似。
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人能白白的欺负我,没有人敢瞧不起这个家。尽管那时这个家是穷了些。甚或说,他们若要欺负我,是先要在心底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父亲铁一样的拳头的。
父亲不怕吃苦,是在家乡出了名的,在日子最紧迫时,他一人打三份工,中间都不待歇班的。
父亲的孝顺十里八乡没人不知道的,祖母病时,隆冬腊月天,村里不通车,父亲抱着用棉被包裹着的祖母,踏着雪水一步一小跑的赶往县医院。
再说祖父,几十年中都是面朝黄土的,不出田地边,硬生生给四个儿子盖四套房,娶了四双媳妇,媳妇们的贤惠,个个比着似的强。
祖母脾气好,一辈子不骂人,不和邻里拌嘴。得了好吃的,好用的时,邻居家家户户都想给人家送点过去。
我的二爷,为了给这个家族减压,一生不娶,养了一圈牛羊,卖了牛羊去换钱给祖父做帮衬,帮祖父把几个儿子带大,再看着我的父辈们各自成家立业,一个个都远奔他乡,二爷最终老成了一个矮倭瓜。
二爷他带了一身的倔强,把个家族管理得风生水起,没人不夸赞。
如今,他们,我的父亲,祖辈们一个个都走了。他们曾经拥有的这些毅力和锐气,在今天的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效仿和做到的 ,这也是我日日夜夜都不敢面对回忆,面对站在梦里的他们的因由所在。
时光涣散,不觉又一个十年消尽。
我有时候就想,他们在彼岸会是怎样的一种生存方式呢?凭着祖父的勤劳,应该过的不错了。凭着祖母的善良,二爷的倔强,天上人间都差不到那里去。
还有父亲,在这人间劳苦了大半辈子的他,彼岸也该清闲些。学学人家城里人养养花,溜溜鸟什么的,享受些本该在他这个年龄段享受的乐趣,该有多好。
如是,我甘愿半生潦倒,守着这一世的牵挂。
郭文艺2020.09.18写于河南项城
(本文首发周口晚报2020.09.21第七版铁水牛)